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130 第128章 來來往往的信
    蘇晏在平涼的臨時宅邸,位於府衙附近,便於處理事務。兩個小廝與荊紅追自不必說了,褚淵率領的第一批錦衣衛侍衛,連同傷愈後從延安府趕來的,一共十人,也住在他宅邸的前院,充當護院。

    後來的五千錦衣衛,大多數駐紮在城郊軍營,輪流值守,以確保蘇晏外出時,身邊隨時有足夠的人手保護。

    如此強大的守備力量,可謂是針插不透、水潑不進,比鐵桶還牢固。

    蘇晏有時都覺得他們擔心過了頭,用得着這麼大張旗鼓?再說,他不過一個七品的監察御史,如此動用天子親軍,說臨時找人還情有可原,時間久了,必然引起朝臣非議。

    騰驤衛指揮使龍泉回答說:“蘇大人放心,皇爺交代了,不必擔心朝堂物議,一切自有聖意定奪。我們這撥人馬也不會長期駐守陝西,待到局勢穩定,馬政革新上了正軌,就會分批撤回京城。”

    蘇晏點頭道:“理當回撤,你們畢竟是上衛,不可分薄了聖駕守備。”

    親軍上直二十六衛,其中錦衣衛主要掌侍衛、儀仗、緝捕、刑獄;金吾、羽林等十九衛,掌值守巡警;騰驤等四衛,掌隨駕護衛。旗手衛掌旗鼓、守衛;府軍前衛統領幼軍(即補充兵)。

    金吾、羽林等衛基本固守紫禁城。實際上皇帝用得最爲順手的,機動性最強的,還是錦衣衛與騰驤四衛。

    騰驤四衛有四萬餘兵馬,由御馬監太監統領,直接聽命於皇帝。而錦衣衛除去擺設用的儀仗隊,如今約有六千人,其中大部分都在這裏了,剩下的人馬,基本都在南、北鎮撫司。

    蘇晏不知想到什麼,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京城裏北鎮撫司……人手夠用麼?”

    龍泉一怔,答:“應該夠吧。畢竟他們只負責緝捕與刑獄,也沒什麼需要大動干戈的地方。”

    蘇晏雙手合掌交扣,兩根食指不自覺地搓來搓去,是個心神不定的小動作。幾秒鐘後又道:“錦衣衛是否出了什麼事?”

    龍泉不解:“蘇大人何以有此一問?”

    蘇晏道:“我畢竟做過梳理錦衣衛的差事,對後續有些關注。馮去惡伏法後,不知新的掌印主官能力與性子如何。”

    龍泉腦子靈活,很快反應過來,蘇御史這是在拐着玩兒地詢問,爲何這五千錦衣衛會由他這個騰驤左衛指揮使帶領,難道錦衣衛就沒有主官了麼?

    他笑了笑,解釋道:“皇爺還未定下新任掌印主官,目前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還空懸着。我此番也是臨時受命。本來皇爺欽點了另一名錦衣衛掛職指揮使,可惜他臨行前墜馬,摔斷了腿。”

    蘇晏脫口問:“那人姓什麼?”

    “姓辛。”

    蘇晏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陝西距京城千里迢迢,音訊不便,京城中發生的事,短時未必能傳到他耳中。

    哪怕飛鴿傳書,也得先到達一處有官署鴿舍的固定地點,且鴿籠裏得有從京城運來的鴿子,才能按原路線返飛京城。不是隨便就能飛來飛去的。

    故而沒有緊急事務,他也很少動用飛鴿。

    如果走驛站的“馬上飛遞”,基本只限公文與奏摺。

    算來,他這三四個月收到的私人信件,除去皇帝下的密旨,也就十封,其中七封都是太子的嘰嘰喳喳。

    ——沈柒一共給他寫了三封私信,篇幅都不長,但顯然是深思熟慮後的傾吐,連落筆時的墨痕都帶着一股飽滿欲裂的況味。

    第一封的擡頭是“娘子”,被他回信時罵了一頓,從第二封開始,擡頭改爲“好兄弟”。這三個字出自沈柒手中,怎麼看都有種彆扭的感覺,蘇晏總懷疑對方意有所指,但又找不到由頭髮作。

    信的內容也叫他挑不出毛病——全篇無一輕浮字眼,卻字字關情;並不直言思念,一片牽心卻透紙而出。

    有時是家長裏短:

    “你在我家喫過說甜的葡萄,如今漸下市。我本想在冰窖裏凍一些鮮果,可惜這東西不耐保存,只得做成葡萄酒。按你給的配方,三斤葡萄一斤糖,發酵後灌瓶,再存半年就可堪入口,屆時你也該回來過年了。”

    有時吐露心聲:

    “我辦了幾個漂亮案子,已由千戶升爲僉事,又升爲同知。當初在東苑,你說我這條大腿不夠粗長,怕給抱折了。如今看是粗長了點,但還遠遠不夠。我知道無論再怎麼往上爬,始終都在人下,但至少讓我爬得高一些、再高一些,才能爲你提供更多臂助。”

    有時只有隻言片語:

    “佛渡衆生,唯不肯渡我。你渡我罷。”

    蘇晏將每一封私信都收在革袋裏,沈柒一個,太子一個,皇帝一個。三個革袋,藏在包袱深處,走到哪個州府都帶着。

    他給皇爺寫各種藏頭格,將俏皮與感慕的小心思藏在莊重的奏摺內。

    他前後給太子寫了七封回信,詳敘途中所見所聞、諸多趣事,在紙頁間談笑風生。

    他給沈柒只回了一封信。就在幾天前,連帶題目31個字,是一首七絕。

    ——前世上選修課時,寫格律詩一直都是蘇晏的弱項,主要是平仄合得頭疼。穿越後在恩榮宴上,皇帝命他作詩,他怕露醜就整了個打油詩,矇混過關。

    可如今他想寫詩。不抄五百年內的古人,也不抄前世網絡美句了,就老老實實地、絞盡腦汁地,自己寫一首。

    蘇晏喝了幾口小北溫好的禦寒酒,咬着筆桿,望向窗外苗圃裏的霜楓寒菊,沾墨寫道:“酒染霜林醉夕曛,風過黃花如捲雲。寒戀重衾瘦骨倦,錦字聊題更寄君——”

    寫到最後兩句時,覺得有些閨中幽怨之氣,不滿意地把紙團一揉,丟了。

    重新琢磨之後,他慢慢寫道:“此身尤在千山外,一夕魂夢過樓臺。爲許故園東籬下,菊花悠閒着酒開。”

    這首他自覺挺好的,既顯得承情重諾,又不乏閒適氣息,但“菊花、開”仨字看着就屁股疼,於是把紙團狠狠一揉,丟了。

    蘇晏撓着額發,煩惱地嘆氣,末了終於憋出一首合律又委婉的。他生怕自己反覆斟酌,腦細胞又要死一大片,乾脆就這麼直接塞信封裏,寄出去得了。

    遠在京城的沈柒收到這封期待已久的回信,拆開後見是一首名爲《有所思》的七絕——“清光無意入疏簾,漸次盈虧又月弦。雁夢醒時尋錦素,落花深處數流年。”

    他讀來讀去,覺得似乎隱隱有思念之意,又似乎只是感嘆流年易逝。沈柒左右拿不定,深恨自己詩文念得少,於是親手謄抄出來,找了個曾是落第秀才、後棄筆從戎當了錦衣衛的總旗,讓他解讀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