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188 第186章 贏的走輸的死
    臨花閣的龜公和鴇母雙雙被拿。北鎮撫司的刑房能撬開鐵人的口,證實了鴇母的確一無所知,而龜公終也熬不過,將他知曉的內情如數交代。

    沈柒看着手下呈上來的證詞,提煉出幾點重要信息:

    隱劍門與七殺營類似於門派的外門與內門的關係,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隱劍門靠門下產業爲七殺營提供資金,招徠與輸送人手,門主聽從營主的指揮。隱劍門覆滅後,七殺營保留了大部分力量,而且資金支持依然存在,但不知錢從何而來。

    七殺營的精銳殺手分爲“天、地、玄”三個類別,總人數不太清楚。聽說幾百人是有的,個個都能獨當一面。

    京師的地下據點不止一處,密道都通往被炸燬的“明堂”。

    每個據點都有守門人,龜公只知道其中兩個,剩下幾個不明身份。

    昨夜之前,七殺營營主的確人在京城,至於爆炸之後是否祕密離京,就不知道了。

    沒人見過營主的長相,更不知其性別、年齡與武功深淺,但所有心懷不服、挑戰過他的殺手都死了。

    “……腦蟲。”沈柒道。

    “大人在說什麼,”掌刑千戶石檐霜不解地問,“什麼蟲?”

    “沒什麼。把這兩人羈押在牢,好好看守。你和韋纓點五百人手,隨我去抓另外兩個‘守門人’,看還能不能榨出點什麼。”沈柒起身時牽動傷處,手捫胸口深吸氣。

    石檐霜忙道:“大人有傷在身,且去歇息,這點小事,我和韋千戶就能辦妥,無需大人親往。”

    北鎮撫司的醫官給沈柒開了一劑膏藥,讓他敷貼傷處,說能散瘀活血鎮痛,促進骨裂加速癒合,但藥味兒很衝,隔着幾層衣物還能聞到。

    沈柒略一思索,說:“也行。那你叫人燒點熱水,我要沐浴更衣。”

    他把自己清理乾淨,確認嗅不到膏藥氣味了,才騎馬緩行,去了蘇府。

    之前派人打聽過數次,都說蘇晏還在睡,前後睡了六個時辰還不醒。他忍不住擔心,於是也顧不得看門狗一樣的御前侍衛了,決定親自去探訪。

    時值黃昏,京城的天空似乎仍被爆炸後的煙塵籠罩,暮色就顯得格外溟溟,夾着風中隱隱飄來的哭聲,令人心情沉重。

    剛行到巷口,便見蘇府被一羣侍衛打扮的漢子團團圍住,戒備森嚴。沈柒看出這些不是普通侍衛,個個散發着精悍的銳氣,像是在戰場上受過洗禮的。

    他心底一凜,似乎想到了什麼,繞到蘇府後巷,悄然躍上鄰居家的屋頂。

    高朔果然還藏身在檐牙間的陰影裏,邊啃着紅棗,邊伸着脖子使勁瞄向蘇府後院主屋。沈柒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嚇得他棗核險些卡在喉管裏。

    咳掉了棗核,他忙低聲向沈柒稟報:“皇爺微服私訪,就在主屋內。”

    果然。沈柒皺眉:“什麼時候來的?”

    “有兩刻鐘了,沒見出來,也不知蘇大人醒了沒有。”高朔琢磨着,覺得不太對勁,“嘖,這要沒醒吧,皇爺在裏面做什麼,光看着?這要醒了吧,也不見下人送水進來,總不能頭不梳臉不洗地面聖吧?

    “不對不對,君主進入臣子臥房,這本就不合常理,尤其是我們這位皇爺……”

    沈柒驀地用刀鞘一挑他的手背。

    手心裏一把紅棗都被迫塞進嘴裏,高朔噎得直翻白眼。

    沈柒面寒如霜,冷冷道:“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多嘴?”高朔連連搖頭,一顆顆棗子往外吐,不敢再胡亂八卦。

    說話間,主屋的門被打開,一身常服的皇帝率先走出來,蘇晏穿着披風緊隨其後。兩人邊走邊交談,往花廳去了。

    拐過走廊,身影消失在檐下。不多時,僕役打扮的內侍從廚房出來,一盤盤菜餚流水般往廳裏端。花廳內燭光明亮,將兩人對桌而坐的影子映照在窗戶紙上。

    高朔恍然回過味兒來,尷尬地說道:“這個,皇帝施恩於臣子,特賜一同用膳,也是慣例……大人不必太過……太過……”

    影子舉杯敬酒。沈柒忽覺胸肋劇痛,扯得心頭如割如銼,呼出來的每一口氣都是灼燒的業火。他緊握繡春刀,聲音嘶啞得可怕:“驚擾聖駕是什麼罪?”

    “大、大罪。”高朔驚得打起了磕巴,“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啊大人!”

    沈柒五根手指在刀柄上緊了又松,鬆了又緊。骨節從薄的皮下不甘心地支棱出來,又被牽動的肌肉拖拽回去。

    他咬牙問高朔:“皇帝夜宿臣僚府上,是否也是慣例?”

    高朔驚答:“不至於!前代倒是有過皇帝寵幸內侍的記錄,甚至路遇貌美民男一時興起臨幸的,但對外官……真不至於!定會惹得朝野上下詬病,如此有失體面之事,咱們這位萬歲爺做不出來!”

    他換了口氣,又補充:“皇爺是什麼性情,大人難道不清楚?”

    沈柒當然清楚,但更清楚蘇清河有多招人。且他對景隆帝始終存有感激與敬慕之意,雖說“絕不以色侍君”的確出自內心,但也難保不被對方的恩威並施與蓄意綢繆打動。

    即便他堅守住了,這份防禦在絕對權力面前也不堪一擊。皇帝若是私慾薰心連體面也不要了,他能怎樣?是掛冠而逃,還是抵死抗爭?他家世代爲官,父親蘇知府還在任上呢!

    這場牽鉤,兩頭力量懸殊。若你力竭而敗,我不怪你——這句話不僅是在替蘇晏開脫,更是給自己內心的猛獸加一重鎖鏈。可如今,他再次聽見了野獸的狂暴咆哮,與鎖鏈鏗然欲斷的聲響。

    “繼續盯着。萬一真發生了什麼‘不慣例’的事,來東市街尾的餛飩攤子找我。”

    高朔看着沈柒幾個縱躍消失在屋脊後,撓了撓後腦勺,“貼身侍衛那事還沒完,怎麼又扯上皇爺了?蘇大人真是造孽……不對啊,咱們沈同知還有心情喫餛飩?”

    *

    東市雖然熱鬧,街尾的餛飩攤子卻蕭條,蓋因老闆不會做生意,餛飩口味不咋地,蔥花和醋還要另外算錢。加上老闆的腦子似乎有點問題,找零也總是有三沒二,以至於客人越來越少。

    就這樣,攤子仍風雨無阻地開着,大概勤能補拙,居然苟延殘喘了好幾年。

    昏暗的燈籠下,沈柒從牆角暗處慢慢走過來,坐在歪斜的條凳上,把繡春刀擱在桌邊。

    中年老闆肩頭搭條髒棉巾,過來招呼客人:“喫什麼?”

    沈柒道:“面。”

    “沒有面,我這裏只賣餛飩。”

    “那你還問我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