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215 第213章 我喫皇兄的醋
    這一瞬間蘇晏腦中雜念紛沓,若是定要去飛舞的碎片中捕捉,許會抓住些凌亂的字眼,譬如“明明說過愛慕我,回頭又去找別人”“他畢竟是男人,還是個皇帝,後宮是他的責任”“我自己也不見得從一而終”……

    在豫王看來,蘇晏只是微怔了一下,隨即露出莫測的神情,平靜地吐出四個字:“耐人尋味。”

    ——就這樣?豫王帶着一絲失望,似笑非笑問:“清河此言何意?”

    蘇晏道:“你不覺得,衛貴妃復寵的時機有些微妙麼?衛家劣跡斑斑皇爺並非不知,如今又被牽扯進真空教一案,可謂是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王爺也說了,朝堂上吹什麼風的都有,我猜過去,大抵分爲幾類。”

    “哪幾類?”

    “揣摩聖意、順從懿旨、黨同伐異、見風使舵、獨善其身、公道人心。”

    豫王略一思索:可不是麼!抱皇帝大腿派、抱太后大腿派、抱團派、騎牆派、自保派,最後一種最難得,那是真正將道德法律與國家利益擺在前面的。

    他越想越覺得概括精妙,清河小小年紀,倒像生了一雙慧眼,將朝堂上紛紛紜紜看得透徹。

    就連對朝堂之事並無興趣的荊紅追,看似面無表情地抱劍站在窗邊,實際上也在豎着耳朵聽蘇晏說話。

    蘇晏接着道:“越是局勢混亂、意見不一的時候,皇爺的態度就越發重要,可以說是大部分臣子的風向標。”

    豫王頷首:“皇兄看似溫和寬容,實則剛愎自用——”

    “是有主見。”蘇晏插嘴。

    豫王噎了一下,輕微地撇了撇嘴角:“實則強勢。可有趣的是,一旦事關各股勢力之爭,他的態度往往曖昧不清,讓臣工們捉摸不透;要麼就是抱着他那套制衡之術,時而擡舉,時而打壓。”

    蘇晏從中聽出貶義,反問道:“你不認同?”

    豫王向後倚在椅背上,懶洋洋地一笑:“本王有什麼資格‘認同’或是‘不認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蘇晏隱隱意識到,豫王摘了那塊風流放蕩的面具,脫了那身金枝玉葉的華裳,骨子裏卻是個性情中人,是個不屑於玩弄權術的戰士。但他又不完全是耿直與端正的,否則也不會在“兵者詭道”的戰場上無往不勝。只是這種“詭道”,算的是策略,而非人心。

    這樣的人,讓他回到戰場上,會綻放出什麼樣的光彩?

    蘇晏陷入了短暫的失神,直到豫王逗貓似的用手指去撓他下巴,而荊紅追一臉窩火地將劍鞘橫在兩人之間,纔回過神來。

    “王爺還請自重!阿追,去搬張椅子坐,老站着腿不酸?”

    蘇晏敷衍地打發了兩人,思路又回到皇帝身上:“衛貴妃在這個關鍵時刻復寵,那便是皇爺向朝臣們、向太后釋放出的一個信號——他打算繼續擡舉衛家。爲什麼?”

    “因爲衛貴妃活兒好?”豫王嗤笑,“英雄難過美人關。”

    蘇晏嘲他:“你以爲誰都像你,就緊着牀上那點事?”

    “也是。若說美人,衛貴妃不及你萬一,同樣是睡過的,皇兄也沒想着擡舉擡舉你,你看你至今還只是四品。”

    蘇晏氣呼呼地操起硬枕頭砸過去:“睡個屁,誰睡過了?胡說八道,你給我滾蛋!”

    豫王一手接住枕頭,一手抓着掃來的劍鞘,笑道:“是是,本王失言。還請蘇大人繼續說正事。”

    蘇晏餘怒未消,同時覺得朱栩竟此人實在善變得很:剛認識時,滿嘴不走心的甜言蜜語,只爲把他騙上牀。後來在浮音手上吃了苦頭,又被他撕破臉皮詰責過,眼見着消沉多了,也收斂多了,甚至還有那麼點端莊的模樣。如今給點好臉色,尾巴就翹起來,動不動就調侃、戲弄他,也不知道喫錯了什麼藥。

    豫王被蘇晏怒視着,非但不覺得自己惹人生厭,反倒從中咂摸出了某種親切的味道——不是那種郎情妾意的綿綿,而是同袍同澤的灑落。

    前者他浸泡了十年,熟稔到生膩;而後者,他以爲只屬於過去,屬於疆場,不想在這裏撿到了一顆滄海遺珠。

    他終於清晰地意識到,原來這種相處方式,纔是最爲發自本心,最爲輕鬆合意的。

    蘇晏含怒道:“你這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不說了,你趕緊滾蛋。”

    “有一說一,是你先嘲諷我的。”

    “是你先開的黃腔!說話還陰陽怪氣。”

    豫王失笑,直截了當地說:“我喫皇兄的醋呢,覺得你待他比待我好。要不你把一碗水端平,我心裏舒服點,說話也就中聽了。”

    蘇晏一口濁氣噎在喉嚨口,被豫王的坦蕩蕩與厚臉皮折服了!

    “你、你這人……”

    “我這人其實挺好相處。”豫王拍了拍他的被面,“十年前你沒見過,以後就知道了。”

    蘇晏感到頭疼,決定不跟對方閒扯,還是說正事。只要不跑題,大家都可愛,一旦歪去了奇(黃)怪(色)的地方,一個個就全是狗比。

    “……我剛說哪兒了?”他有些蔫頭耷腦地問。

    “信號。”荊紅追立刻答道,眼神森冷地盯着豫王。蘇大人讓對方滾蛋時,他正中下懷,劍都拔出來了。結果在大人的寬宏大量之下對方沒滾成,他只好繼續忍着。

    “對,皇爺究竟在想什麼?”從萬鑫手裏得到的那些證據,我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提交上去?蘇晏一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豫王想了想,說:“也許是看在二皇子的份上。那孩子的確伶俐可愛,我瞧着,比賀霖小時候說話利索。”

    蘇晏警覺道:“王爺的意思是,皇爺認爲二皇子是可造之材,故而不想太過追究他母家的責任,以免斷了二皇子將來在朝中的支援?”

    豫王身爲皇帝胞弟,既是太子的親叔父,也是二皇子的親叔父。近年來,太子與衛氏之間愈發明顯的矛盾,他一向不沾邊也不在乎。這種態度,也導致兩邊的臣屬們都心懷忌憚,輕易不來攀扯,以免暴露了自己的立場。

    而此刻蘇晏卻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

    清河並非交淺言深的性格,這話問出來,潛意識中已經將自己劃歸到他的陣營內,當真是“同袍”了!豫王按捺着內心的欣喜與激動,說道:“不好說,皇兄心思深得很。但目前看來,無論衛貴妃是不是真的復寵,皇兄想通過此事讓朝臣們明白——衛家不會因爲真空教的事垮臺,二皇子大有希望。”

    蘇晏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沉默片刻方纔問道:“太子對此什麼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