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216 第214章 我可想死你了
    不知是鐵桶似的守衛令人知難而退,還是真空教已經自顧不暇,想找罪魁禍首報仇也是有心無力,蘇府內外一片詭異的風平浪靜。

    蘇晏米蟲似的躺了兩天,再也躺不住了。

    “今天得有十二了吧?”他問。

    荊紅追糾正:“十三了。”

    “明日二月十四,萬壽節!”蘇晏皺起了眉,“按慣例,萬壽節之後一個月內,刑獄不能見血腥,所以各地會約定俗成地將定案的死刑犯趕在節前正法。”

    某刺殺國戚的重罪逃犯事不關己地回答:“哦。”

    “哦什麼哦!”蘇晏不滿地敲了一下桌面,“你知不知道我在考慮什麼?”

    “知道。屬下昨日已給沈柒手下的兩個千戶遞了紙條,讓他們務必找藉口,把萬鑫的性命留到明日之後。這樣大人又可以再多一個月的運作時間。”

    蘇晏點點頭:“還有萬鑫提供的證據,錦衣衛那邊收集與覈對得如何?”

    “差不多了。大人還是決定要提交?什麼時候?”

    蘇晏走到荊紅追面前,平視對方烏黑冷冽的雙眼:“阿追,你不高興嗎?你一心想把衛浚碎屍萬段,是我一直壓制着你的復仇心,還對你承諾,要將衛浚的罪行公告於天下,讓他伏法受誅,被萬人唾棄,得到應有的懲處。我甚至對你誇下海口,說不僅要剷除衛浚,更要扳倒衛氏一族。

    “現在,該到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可你並沒有露出快慰之色,你在想什麼?”

    荊紅追修長的手指握緊了劍柄。

    他做夢都想親手將衛老賊剝皮拆骨,爲慘死的姐姐報仇,也爲平息自己體內日夜灼燒的毒與恨。這血債一日不討還,他耳中的哭聲就一日不會消失。

    ——既如此,他此刻爲何反倒憂心忡忡?

    “大人……”荊紅追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嗓音有些乾澀,“能否把證據交給屬下,屬下自行去順天府衙告狀。”

    蘇晏搖頭:“不妥。你身上還揹着兩個通緝令。再說,府尹問你哪裏來的證據,你如何回答?”

    荊紅追答不出,片刻後又道:“那就讓北鎮撫司去做,就說是萬鑫要告御狀,揭發衛浚惡行。”

    “萬鑫沒這個膽。再說,如此一來等於把該我承擔的責任,轉嫁給北鎮撫司主官。七郎還重傷在牀,難道要他去當庭對質?”

    蘇晏笑了笑,把手放在荊紅追的肩頭:“阿追,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和豫王討論的那些,你也都聽到了。你擔心皇爺爲了二皇子要保衛家,而我此刻去上疏彈劾,不僅同時得罪皇爺與太后,還可能被當作出頭鳥來整治。”

    荊紅追道:“屬下的擔心難道是多餘的?大人若是私下提交罪證給刑部也就罷了,還打算當衆彈劾。萬一狗……皇帝鐵了心要包庇衛家,大人此舉,豈不是拿自己的身軀去堵炮口。”

    “可現在不彈劾,就錯過了個扳倒他們的好時機。要是能從兩個侯府內搜出與真空教勾結的人證物證,便是鐵板釘釘的謀逆大罪,哪怕太后也保不了。”蘇晏耐心分析道,“萬鑫曾聽侯府管事酒後失言,說‘侯爺身邊有個天底下最厲害的軍師’,還說‘二皇子身受不動真空的庇佑,有天子之福’,這些全都寫在證詞裏了。但凡皇爺還有那麼點懲戒衛家的心思,就不會視而不見。”

    荊紅追反問:“你這是拿命在賭皇帝的心思?”

    蘇晏道:“我這是在做我認爲應該做的事。”

    荊紅追的手在劍柄上攥得骨節發白,咬牙道:“我今夜便去殺了衛浚與衛演。”

    蘇晏搖頭失笑:“就算你得了手,我也一樣會上這道疏。這已經不是你個人的私怨了,阿追。往小裏說,衛家是我在仕途上必須要打倒的攔路虎;往大里說,這顆毒瘤不除,太子有累卵之危,國家有逆亂之禍。”

    道理荊紅追都懂,可爲什麼冒風險的偏偏得是自家大人?每一次都是這樣。他纔不過十七八歲,操心的事比七八十歲的老尚書還多,身上的傷還沒好透,又要去以脣爲槍、以筆爲劍的朝堂,而朝堂之兇險,並不比真正的戰場少一分!

    荊紅追忽然生出了剎那的妄念,想要不顧一切地帶着他的大人遠走高飛,離開險風惡浪,離開權勢爭鬥,去過只屬於他們兩人的平靜安穩的日子。

    但妄念畢竟只是一支不能見光的冷箭,除了戳在他心底帶來隱忍的痛楚之外,並不敢在大人面前暴露,唯恐被誤會他要爲一己之私斷了大人的仕途。

    他慢慢鬆了握劍的手,半跪下來,立誓般說道:“大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哪怕前方刀山火海,屬下亦全力護從。”

    “又不把自己的命當命了。”蘇晏露出並不認同的神色,彎腰扶他起身,“要真是刀山火海,你陪着我也是同死,不如能活一個是一個。”

    荊紅追一臂圈住蘇晏的腰身,用力按進自己懷中:“方纔是屬下對大人說的話。現在是阿追對……清河。”他似乎克服了羞愧與冒犯之感,才能吐出這個從未屬於過他的表字。

    蘇晏微愣,而後輕笑一聲:“那麼‘阿追’想對‘清河’說什麼?”

    鼻尖相觸,氣息交融,荊紅追紅了耳根,神情卻倍加堅毅。他沉聲道:“我是你男人。爲你拼命是我的權利,誰也別想奪走——”

    蘇晏怔住。

    荊紅追把心一橫,說:“哪怕是你也不行。”

    蘇晏不說話。

    荊紅追開始心慌,磕磕巴巴地改了口:“大、大人行……怎樣都行……”

    “閉嘴。”蘇晏嘆口氣,“別閉那麼緊,不然我怎麼親?”

    *

    蘇晏出門坐上馬車,準備去一趟端本宮。

    端本宮在外廷東側,拿着太子給的腰牌,直接從東華門進去,比從午門走近得多。

    朱賀霖去文華殿聽課未歸,蘇晏就坐在殿內等他,喝着茶與富寶閒聊。

    富寶說:“蘇大人可好久沒來東宮了,小爺以前總唸叨總唸叨。近陣子不怎麼唸了,有時就盯着大人睡過的榻、用過的茶具愣神,也不知想什麼心事,眼神挺嚇人。”

    “嚇人?”蘇晏忍不住笑起來,“請恕鄙人難以想象。”

    富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改口道:“不是那種嚇人,就是……咳,奴婢也不知怎麼形容才準確。就是覺得小爺大了,心思多了,有時連奴婢也不知他在想什麼,那眼神就有點像皇爺。”

    “像也正常,畢竟是父子。”

    蘇晏喝了口茶,又問:“小爺這一兩日心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