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224 第222章 可惜他站錯隊
    鹹安侯府。

    鶴先生從迴廊走來,見一名侯府婢女候在他房門外。

    此外還有一位身穿白綾襖兒、藍緞裙的女子憑欄而立,似乎正欣賞着院中的那棵大櫻花樹。她烏雲般的髮髻上珠翠堆盈、鳳釵半卸,光是婀娜的背影就足以令無數男子想入非非。

    但鶴先生的目光只在她身上一掃而過,眼神淡然得就像掃過一塊石頭。

    婢女福了福身,說道:“先生安好。這位是從永寧宮來的阮姑姑,奉娘娘懿旨,來與先生議事。”

    鶴先生點頭,溫和地答:“我知道了,辛苦姑娘久候,你去吧。”

    婢女臉頰微紅,福身告退。

    “不知貴妃娘娘派阮姑姑來,要與我商議什麼?”鶴先生招呼背對着他的女子。

    那女子款款轉身,含笑而視,端的是眉如柳葉脣如櫻,杏仁眼兒芙蓉面,雖不比衛貴妃的嬌豔無雙,卻又更添一股風情與意蘊。

    “先生要與奴家在廊下談事麼?”女子說話時語調柔美,尾音微顫,像一道勾人的滑弦。

    鶴先生垂目凝思了一瞬,打開房門,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姑姑請。”

    阮紅蕉進了門,與他分賓主落座後,方纔說起正題:“奴家奉娘娘之命來見先生,此爲娘娘的鸞鳳瓔珞,請先生惠鑑。”

    鶴先生接過來仔細翻看,的確是衛貴妃常懸於腰間宮絛上用以壓裙幅的瓔珞串,與他見面的那幾次,也都掛着。

    他將瓔珞串還給阮紅蕉,阮紅蕉卻故意不接,接着道:“娘娘想問先生,可知昨日義善局井中出石柱之事?”

    鶴先生將鸞鳳瓔珞放在茶几上,點燃小爐裏的檀香,在氤氳升起的白煙中從容地答:“此事一夜之間傳遍京城,市井間不少流言稱其爲天降異象,暗指二皇子乃是不祥之人,將來會給大銘帶來災禍。想必娘娘聽聞後,鳳體不安。”

    “可不是麼,娘娘急得一宿沒睡好。”阮紅蕉說,“那石柱雖已在太后的授意下砸碎沉了河,但流言難斷,恐大爲損害二皇子聲譽。二皇子還只是個稚童,何以要承擔如此惡名?娘娘想不通,讓奴家來找先生,詢問此事究竟是不是人爲?有何解決之道?”

    鶴先生親手爲阮紅蕉沏了茶,待她端杯啜飲後露出滿意之色,方纔說道:“娘娘信它是天意,那就是天意;當它是人爲,那就是人爲。”

    阮紅蕉莞爾一笑:“奴家是俗人,先生與我打機鋒真個叫對牛彈琴。先生的話,奴家是否可以這樣理解——與其說是天借人手揚意,不如說是人借天意行事呢?”

    “姑姑真是天生慧根。”

    “娘娘說先生睿智,可知此事何人所爲?”

    鶴先生道:“我想娘娘心中已有懷疑對象,實不必再來問我。”

    阮紅蕉輕嘆:“先生果然萬事在心。娘娘說,那石柱是從太子手上被發現的,毀了二皇子的名聲,也是太子得利最大。做局之人除了太子,她不做第二想。如今流言紛紛,敢問先生可有破局之策?”

    香菸嫋嫋,鶴先生起身走到琴案旁,在蒲團上跏趺而坐,烏髮瀑布般披散在素白的長衫上。他撥動琴絃,發出了一連串金石似的脆響:“倘若只是見招拆招,永遠落於被動。其實解決之道,我在早前就已經對侯爺、夫人與娘娘說過了,如今還是那四個字,見機諸般化用而已。”

    “奴家愚鈍,也未曾聽娘娘提起,敢問先生是哪四個字?”

    “‘釜底抽薪’。”鶴先生邊撫琴,邊淡然道,“與其苦思如何破局,不如把做局之人直接端了,不就是釜底抽薪麼?”

    阮紅蕉眉頭微皺:“太子畢竟是太子,如何端得了?”

    “先削其臂膀,使其劇痛且自顧不暇,再斷其根基,一勞永逸。”

    “太子的臂膀……”

    鶴先生隻手按弦暫停琴音,注視着阮紅蕉,緩緩道:“大理寺少卿蘇晏,蘇清河。”

    阮紅蕉心下一凜,險些露出驚撼之色。所幸她心思機巧,當即舉袖掩住半張臉,嬌笑道:“奴家聽過這名字,也在進士遊街時見過這位蘇大人,真是個好俊俏的少年郎。可惜了。”

    “可惜什麼?”

    “可惜他站錯了隊。既然不能爲娘娘所用,那就如先生所言,削了罷。”

    古琴聲又悠悠響起,鶴先生雙目微合,指尖在琴絃間撥動,似已物我兩忘。

    阮紅蕉走近他,倚着琴案斜坐在蒲團上,藍色裙裾海浪般鋪了一地,傾身輕語:“具體如何操作,請先生賜教。”

    鶴先生閉目不語,一曲《風入松》終了,方纔轉頭,對阮紅蕉附耳道來。

    阮紅蕉越聽越心驚,面上卻露出欽佩之色,最後頷首道:“奴家這便回宮,將先生之言轉告娘娘。還請先生等奴家的回覆。”

    她起身福了一福,走出兩步後驀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迴轉過來,從袖中取出一卷色白如綾、堅韌如帛的高麗貢紙,遞給鶴先生:“此乃娘娘親自手書的經文與所作註釋,知道先生精於佛道,特送來請先生指點。先生有何見解,都可以寫在上面,下次見面時交由奴家帶回宮去。”

    不等鶴先生回覆,她將紙卷往對方懷裏一放,徑自走了。

    鶴先生展開紙卷,見上面是明王與明妃相互摟抱、手足疊合的畫像,下方只一行字:“《大日經疏九》曰:‘複次若男女交會因緣種子託於胎藏而不失壞,即是相加持義’。是爲何意,萬望先生賜教。”

    這哪裏是經文,分明是藉由密宗雙修之法,表名求歡之意,衛貴妃竟然對他動了這樣的心思……鶴先生挑眉,又望向阮紅蕉遺留在茶几上的那串鸞鳳瓔珞,含義莫測地笑了笑,走到書桌旁打開放戰利品與收藏品的匣子,將紙卷與瓔珞也一併鎖了進去。

    阮紅蕉出了侯府,忽然雙腳一軟,幸虧被婢女及時扶住。

    婢女掏出帕子,擦拭她額際冒出的細密汗珠,關切地問:“姑娘這是怎麼了?可要去看大夫?”

    阮紅蕉深吸口氣,沉聲道:“不必。先送我回胭脂巷,我得好好想清楚,再計劃行事。對了,萬壽節放假三日,想必蘇大人也在家休沐,等我想好了,你悄悄兒跑一趟蘇府幫我遞個消息,別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