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225 第223章 但是他必須有
    阮紅蕉坐在閨房的圓桌旁,周圍灑落一地花生殼。她失神似的盯着桌面上的朱漆攢盒,纖細手指將一顆顆剝好的花生送進嘴裏。

    攢盒是蘇晏送的年禮,裏面的花生、核桃、紅棗等果品她喫得很珍惜,每天一點,到現在個把月過去,業已所剩無幾。

    她邊咀嚼邊蹙着眉,像陷入迷惘,又像在做一個頗爲艱難與危險的選擇。

    “咯”的一聲微響,她把指尖連同花生一起咬了,嚐到了滿嘴的血腥味。像個冥冥中的決意,她握緊拳頭霍然起身,走到門口喚貼身婢女進來,附耳詳細交代。

    *

    蘇小北習慣在蘇府後門巷子裏的貨郎處買調味品。這天傍晚他去買黃豆醬,回來時連醬料都來不及放下,直接前往主人臥房,當着蘇晏的面,在罐子裏東掏西掏,掏出一個荔枝大小的蜜蠟丸子。

    “貨郎這麼捨得,買罐黃豆醬還附贈烏雞白鳳丸啊?”蘇晏邊看書,邊坐等喫飯,隨口道。

    蘇小北不與自家大人逗趣,神情顯得有些嚴肅:“我遇到了阮行首的侍女,裝扮得像個大戶人家的雜役,也來貨郎處買醬。我買哪罐,她就看中哪罐,非要跟我換。”

    “那你呢?”

    “換就換唄,我跟個小丫頭計較什麼。”蘇小北似乎忘記了自己也才十五歲,老氣橫秋地說,“付了錢我就走,那丫頭卻偷偷告訴我,‘姑娘說罐子裏有東西關乎人命,請你家大人務必要看’。喏,我給大人掏出來了,看不看隨大人。”

    蘇晏接過來用清水沖洗乾淨,打開蜜蠟殼子,從中抽出一卷小紙條。

    紙條上是阮紅蕉寫的蠅頭小楷:“當心萬鑫有變,留意侯府鶴先生”。

    蘇晏怔了怔。以他與阮紅蕉的關係,想必對方不會誆騙他,但阮紅蕉又是從何得來的情報?這情報是真實的,還是煙霧彈?爲何不與他當面說清楚?

    蘇晏手捻紙條思索片刻,將之投進了煮茶的小火爐內,眨眼間燒成灰燼。

    蘇小北問:“大人爲何燒這紙條,莫非阮行首寫了什麼不中聽的話?”

    蘇晏搖頭:“我擔心阮姐姐。她用這麼隱蔽的方式給我傳遞情報,估計是怕被人盯梢,所以我也要閱後即焚。以她的性情與行事手段來推測,情報的真實性比較大,但這也說明了一點——情報的來源與獲取方式比較危險。她再怎麼老練,也不過是個雙十年華的姑娘,我實在不願見她冒這種風險。”

    “那怎麼辦?”蘇小北臉色還算平靜,心裏難免有些慌張,緊接着問,“大人是不是要根據她提供的情報去做安排?公審大會那天我也去了,見過萬鑫,覺得此人眼神閃爍、說話圓滑,不是個實誠人,的確有臨陣倒戈的可能。”

    蘇晏想了想,回答:“萬鑫已經把書面材料全都交給我了,北鎮撫司從中挖出了不少衛氏犯法的鐵證,就算他在公堂上反悔,矢口否認,也改變不了大局。”

    蘇小北還是不太放心:“如果……如果他死了呢,北鎮撫司會不會有逼供致死的嫌疑?”

    蘇晏搖頭:“萬一他死了,衛家殺人滅口的嫌疑比我們還大。因爲他們曾上疏撇清干係、請斬萬鑫,刑部卻遲遲提不走人。要是萬鑫死了,我就一口咬定是衛家唯恐罪行敗露,狗急跳牆,從動機上說完全合理。

    “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沒有對萬鑫動過任何刑,這在屍體上可以查出來,他交了證詞又不曾受刑,還得上公堂作證,北鎮撫司保護他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殺人?如此一對比,衛家百口莫辯。”

    “那麼這個‘有變’,究竟指的是什麼?”蘇小北百思不得其解,“阮行首也真是的,爲什麼不能多寫幾個字,把話說清楚。”

    蘇晏道:“也許她也不知詳情,只知道有人要對萬鑫下手……其實比起萬鑫,我更在意的是‘鶴先生’這個人。這是個什麼人?如果只是奉安侯的手下,那麼可以說整個侯府裏都是我的敵人,阮姐姐爲何獨獨叫我留意他?”

    房門被敲了兩聲,荊紅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人,喫午飯了。”

    蘇晏走過去打開門,笑道:“來得正好,一起商量個事。”

    商量什麼?荊紅追一頭霧水地被他拽進了房裏。聽蘇晏說完前情,荊紅追答:“我沒聽說過此人的名號,應該不是江湖中人。”

    蘇晏道:“也許是個化名,就像你用過的‘無名’一樣。既然阮姐姐讓我留意他,此人身上定有古怪,阿追,你方便去查一查麼?”

    荊紅追點頭:“除非他一步不出侯府,否則我定能盯住他。”

    “那他要真的足不出戶呢?”蘇小北問。

    荊紅追瞥了他一眼:“那就得深夜潛入侯府,相對會麻煩些,但也不是查不到。”

    蘇晏琢磨片刻,說:“那就拜託阿追先查一查這個人,看是什麼底細。另外萬鑫那邊,我們先按兵不動,看清楚情況再說。”

    “大人有事儘管吩咐,說什麼‘拜託’,未免生分。”荊紅追明顯不高興了,冷着張臉。

    蘇小北連忙打圓場:“大人習慣了,與我和小京說話,也經常‘拜託’來‘拜託’去,追哥別介意。”

    荊紅追斜乜他:“我——跟你倆能一樣?”

    這下蘇小北也有點不高興了:小廝和侍衛,都聽大人使喚的,有什麼本質區別?

    蘇晏聽出其中三味,不禁失笑,拍了拍荊紅追的胳膊:“我同沈柒也這麼說,真的是說話習慣。好了,以後我再隨意點,好不好?”

    荊紅追的臉色頓時好轉,順勢拉住蘇晏的手,同出了臥房往花廳去。蘇小北趕緊跟上,嘀咕道:“冷麪硬漢一個,撒的什麼嬌,邪性!”

    午飯後,荊紅追出去了一下午,入夜時分回來,對蘇晏回稟道:

    這個鶴先生是去年冬月從慶州來投靠侯府的。據說在當地是個赫赫有名的軍師智囊,連韃靼太師脫火臺都想籠絡他,但他不願爲韃靼效命,就來到了京城。因爲是老家人,又有兒子衛闋的引薦,衛演將其奉爲上賓,待遇比普通門客高得多。

    “距接觸過他的僕役說,是個彬彬有禮的年輕居士,瞧着大約二十六七歲,至於在侯府具體負責些什麼,沒有人知道。”荊紅追洗乾淨手臉,坐到飯桌旁,“整個下午我沒見他離開過侯府,準備半夜摸進去看看,是什麼模樣的。”

    蘇晏思忖後搖頭:“你還是先別去。別忘了七殺營主還在京城,你上次在他手上吃了大虧,萬一再給撞上……”他忽然一怔,突發奇想地問,“等等,這個鶴先生該不會就是營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