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248 第246章 太后的殺手鐗(上)
    翌日一早,蘇晏先是吩咐蘇小京替他去吏部提請了工傷假——暫定兩天,後面看恢復情況再說。

    接着又叫蘇小北去北鎮撫司打聽:昨夜沈柒帶隊去追逃走的鶴先生,現下是什麼情況,人回來了沒有。

    他自己則偷得浮生半日閒,在院中老桃樹下襬了把可以斜躺的醉翁椅,往上面舒舒服服地一攤,手邊沏一壺加了橄欖的松蘿茶,邊喝茶邊看閒書,簡直不能再愜意。

    一個時辰後,北鎮撫司那邊的消息還沒來,太子倒先來了。

    朱賀霖身穿便服,只帶幾名侍衛和醫官騎馬來的,因爲趕路趕得急,額角細汗在桃樹冠漏下的碎陽裏微微閃光。

    “聽說你受了內傷?傷勢如何給我瞧瞧!”太子人未近前,急切的聲音先行而至。

    “沒事沒事——小心臺階!唉喲我的小爺——”這一膝蓋磕的,看着都替他疼。蘇晏捂了捂臉,“我真沒事,頂多磕破點嘴皮子。就是避風頭,找藉口歇兩天。”

    朱賀霖忍疼衝到他身邊,上下左右端詳完,才定了心:“沒事就好。你說你就不能提前知會小爺一聲?”

    “是我疏忽了,害小爺擔心。”蘇晏將手中茶壺遞過去後,才意識到自己是對壺嘴兒喝的,似乎不合適,又往回縮。

    朱賀霖卻毫不客氣,劈手拿來對着壺嘴咕嘟咕嘟一通灌,然後往旁邊的青石條凳一坐,喘了口氣:“父皇扣着不讓出宮,小爺我擔心了一晚上!早朝時見不着你,散朝後小爺親自去吏部打聽,才知道原來你請了傷假。”

    蘇晏心中感動,笑道:“小爺放心,那麼多錦衣衛和騰驤衛,還有豫王壓陣,臣出不了事。”

    朱賀霖當然知道,但關鍵時刻自己沒有上陣,倒讓四王叔護航刷了好感度,總歸有些不爽。且覺得父皇把四王叔圈在京城養成了根攪屎棍,不如放去封地就藩,實在不放心,別讓他再帶兵就是了。

    不過,既然他自詡是個成熟男人了,在蘇晏面前就不好再糾纏細節,顯得不大氣,便點頭道:“雖然擔心,但小爺相信你能成事。”

    蘇晏嘆口氣:“可惜美中不足,唯獨跑了個鶴先生。人都抓進囚車,結果還是被劫了。”

    朱賀霖道:“真空教在京城暗中經營多年,其勢力隱祕而盤錯,短時難以掃盡,難免會有餘孽翻起幾片浪花,不必太過遺憾。只需繼續全國通緝,他在大銘便無立足之地,遲早要落網。”

    蘇晏心裏隱隱有些疑竇:石檐霜身爲掌刑千戶,是沈柒手下得力干將,押送囚車的錦衣衛也是訓練有素的精銳緹騎,何以輕易中了真空教餘孽的道?還有,對方劫囚車時並未對昏迷的錦衣衛下手,就不擔心他們提前醒來?

    疑竇歸疑竇,他並未在太子面前說出,心想還是等七郎回來,先問明情況。

    朱賀霖見他喑然不語,以爲他仍在介意逃走的鶴先生,便拿朝堂上的事轉移注意力:“還好今日朝會你沒來。父皇下旨收押鹹安侯和奉安侯,簡直是往水塘裏丟了一塊大石頭,朝堂上吵翻了天。有率隊羣攻的、有捉對廝殺的、有隔空點火的,真叫一個羣魔亂舞。”

    這與蘇晏估計的情況也差不離。畢竟他在第一天殿試時,就見識過當堂擼袖子對毆的首輔與國戚,本朝臣子之彪悍可見一斑。

    記得史書上記載過,文臣們還在金鑾殿上合力毆死了一個犯衆怒的錦衣衛指揮使。可見亂拳打死老師傅,老話不是白說的。

    “小爺我是從小就見識文臣口才的,知道他們愛罵、會罵,可沒想這麼能罵,一個髒字沒有,把對方祖宗十八代都問候過了。”

    蘇晏:呃,自己彷彿也是口吐芬芳的文臣其中一員?

    “剛開始還能就事論事,主要爭論點在於衛家意圖謀害東宮是否證據確鑿,你這個專案組長是爲國除奸還是挾私報復。後來就逐漸跑偏,不少人夾帶私貨,想把異見者拉下水。於是官員們趁機互相彈劾,這個說那個是衛家的爪牙,必須一併處置;那個說這個諂媚東宮,必有不臣之心。於是大家翻舊賬的翻舊賬、扯虎皮的扯虎皮,這個旋渦就越卷越大,弄得好像人人都有劣跡,個個居心不良……”

    蘇晏默默扶額:光聽太子這一番形容,就能想象那時的亂象。

    本朝文臣地位高、話語權大,更有風骨與傲骨,當然也更會操縱國政。遇到不愛管事的皇帝,哪怕當一輩子甩手掌櫃,只需要提拔一套給力的內閣班子領導羣臣,就能讓國家平穩運行幾十年。

    不像歷史上後面那個朝代,臣子一口一個‘奴才’,敢得罪皇帝,手起刀落咔嚓一下,這官換個人繼續當。臣子的膝蓋骨軟了,自然對上唯命是從,遇到明君按部就班,遇到昏君一起完蛋。

    問題是,咱們皇爺是管事的,且外寬內嚴,又頗有掌控欲,如此日復一日面對這羣不省油的燈,估計挺糟心的。

    也難怪他要使帝王心術、用制衡手段,甚至不惜頂着文官們長年的諫言,也要保留錦衣衛機構,給予宦官一部分政治權限,就是爲了給皇權增加籌碼。

    “吵能這樣,皇爺沒制止?”蘇晏問。

    朱賀霖道:“沒有啊。小爺也有些奇怪,按說大臣們太過放肆的時候,父皇總會壓一壓,處置幾個帶頭的,這樣就能消停一陣子。連李首輔都坐過幾天大牢呢,更何況其他臣子。但今日父皇卻不管不顧,只叫我仔細看着、聽着。”

    蘇晏又問:“那麼小爺看出了什麼,又聽明白了什麼?”

    朱賀霖一怔,挑眉抿嘴地琢磨了片刻,說:“朝臣中拉幫結派現象嚴重?”

    “自信點,把疑問語氣去掉。”蘇晏循循善誘,“還有呢?”

    “朝臣之間勢力博弈,常結成派系,以壯其勢。聖人說,‘君子羣而不黨’,可小爺看朝臣們中不少人黨同伐異、互相攻擊,爲的是爭權奪勢,不是真正爲國爲民。”

    派鬥與黨爭,抓住核心詞了——我就說這孩子有前途吧?天生慧根啊!蘇晏控制自己別露出老母親般的欣慰笑容,繼續問:“還有呢?”

    所以你將來當了皇帝,打算如何整頓這股烏煙瘴氣的朝堂風氣,是像你父皇那樣借力打力,還是另有手段?說吧,儘管說。

    “還有……”朱賀霖苦苦思索,忽然眼睛一亮,“對了!小爺發現,朝臣中同出一鄉的最愛抱團,還愛給外地人起諢號以作嘲諷。管蜀地出身的官員叫‘川老鼠’;管楚人叫‘乾魚’;還有山西籍的,就叫人家‘臘雞’,因爲他們年節送禮總愛送臘雞,還給父皇進貢過。說來小爺有點擔心,會不會有人也這麼對付你,管你叫‘春餅’或是‘佛跳牆’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