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249 第247章 太后的殺手鐗(下)
    接到懿旨的那一刻,蘇晏腦中警鈴大作。

    他知道自己與衛家已結下不死不休的大仇,連帶也狠狠得罪了衛家背後的靠山——太后,所以一直都挺留意自身安全。

    從回京至今三個月,他沒事都不出去閒逛,也儘量避免單獨外出。

    他預想過衛家的很多報復手段,包括且不限於毀容、暗殺、栽贓、設套等等,但卻沒想到,太后會紆尊降貴親自動手。

    ——這種節骨眼上,太后突然傳召他當然用意不善,難道只是拉拉家常?

    蘇晏腦中千迴百轉,面上卻淡定,對傳旨太監道:“家居便服,不宜入宮覲見,容我更換四品常服。”說着就要進屋。

    慈寧宮侍衛伸手一攔:“不必。太后吩咐了,立即召見,請蘇大人隨我等上車。”

    蘇晏又道:“那容我和家中小廝交代一聲,讓他們備好晚飯。”

    侍衛不爲所動:“不必。太后吩咐了,一刻不得耽擱,請。”

    蘇晏沒轍了,幾乎是被挾持着上了馬車,暗歎:阿追跑了,七郎出城追敵,要是趴屋頂的高朔還在就好了。

    可惜就連高朔,也因背上的箭傷回家休息去了。沈柒知道蘇晏不喜歡被人監視,故而也沒再派探子盯着。

    馬車行駛了沒多久,蘇晏感覺方向不對,往車窗外一探,發現並未從午門進宮,而是在六科直房外拐個彎,去太廟了。

    ……太后什麼意思?怕進了宮,有人向皇帝通風報信?

    蘇晏越發有種不祥的預感,然而形勢迫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被侍衛押送着進入戟門。

    太子朱賀霖曾在太廟中殿跪過神牌,蘇晏也作陪過。但這次他連進入正殿的資格都沒有。

    就在離戟門不遠的前配殿外,宮人撐起鳳紋華蓋,設下寬大的椅榻,扶着太后入座。

    廣場周圍是一圈圈戒備森嚴的侍衛把守。蘇晏跪在鳳駕前的石板地,行了無可挑剔的叩見之禮。

    太后沒叫他起身,命道:“把臉擡起來。”

    蘇晏皺了皺眉,擡起臉,平靜地望向鳳座。

    這是他第一次與太后近距離接觸。如果是剛穿越來的時候,或許會緊張得不亞於初次面君,但現在他已經心平如鏡。

    太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輕笑一聲:“蘇晏?”

    蘇晏拱手:“臣在。”

    太后說:“我久在深宮,不太關心前朝之事,但‘蘇十二’的大名,見天兒在我耳邊轉啊轉的。聽說你纔剛摸到奉天殿門檻的第一天,殿試時就一鳴驚人?真是好手段。”

    蘇晏道:“那是個誤會,是臣一時耳背,聽錯了題,實則並無抨擊之意。滿殿文武,臣那時還一個都不認得呢。”

    “那麼午門外敲登聞鼓,扳倒了錦衣衛指揮使馮去惡,也是誤會?”

    “這倒不是,臣蓄意的。一方面爲師雪冤、爲國除奸,一方面也是爲了自保。”

    太后頗有些意外,扯了扯殷紅的嘴角:“你倒是個爽快人,也好,這樣說話不費事。我真是煩透了那些個面上裝得溫柔嫺靜,實則滿腹心機之人。”

    我有理由懷疑你在diss先帝的那位跟你爭寵的莫側妃,以及太子的生母先皇后章氏。蘇晏暗中吐了個槽。

    但他很快就沒有吐槽的心思了。因爲太后接着道:“我還聽聞,你昨夜因爲保護太子,被賊人打至內傷。護駕是大功一件,怎麼皇帝連個太醫都不給你派呢。來人,給蘇少卿好好診治診治。”

    登時就有兩名太醫上前,一左一右拉住蘇晏的手腕,望神、察色、診脈、摸骨,片刻後對太后稟道:“蘇少卿並無內傷,身體一切正常。”

    太后冷笑:“好,好個欺君冒賞的爽快人。”

    蘇晏暗自叫苦不迭。昨夜景隆帝叫他裝傷避風頭,如今倒成了他表裏不一的證明,可當着太后與這麼多宮人、侍衛的面,他總不能把皇爺給賣了吧?就算賣了,也沒人相信啊!只能咬牙把這個黑鍋背了。

    “回太后,臣被前來行刺的七殺營主的勁氣波及,與太子一同摔下臺階,當即就咯了血,在場東宮侍衛與錦衣衛都親眼所見,臣並沒有撒謊欺君。因爲身體不適,臣只想請兩天假稍事休息,並無任何請功之舉,即便皇爺與小爺要賞賜臣,臣也是無功不受祿,萬萬不敢領受的。”

    摔下臺階時他與朱賀霖磕到嘴,流了些血,要說成內傷咯血也不是憑空捏造,但願能糊弄過去。另外,他的確沒有上報請功,也沒從皇帝與太子那裏接到賞賜,這不是假話吧?

    太后卻不接受這個解釋:“你明明身體無恙,卻假傷請休,說明骨子裏就是個投機取巧的奸猾小人。你說不受賞賜,這不賞賜還沒下麼,皇帝若要賞你,你會拒絕?”

    是啊,尚未發生之事,那你怎麼就斷言我不會拒絕?

    再說,我休假兩天怎麼了,之前帶病工作全月無休,你們也沒給我加薪呀!

    當然這些話也只能擱現代,在公司裏說說。眼下是什麼時代?“君要臣死”的時代,給皇家賣命叫盡忠,不賣命叫叛臣賊子,哪裏去說理?

    這個時代的朝廷,要說規矩嚴苛,也嚴得離譜,按規定上朝的官員連步履都不能亂擺,哪個隨地吐痰,錦衣衛拎出去抽幾廷杖。可要說規矩滿是漏洞,也的確如此,只要皇帝在考勤方面稍微鬆一些,就會有官員連早朝都不上,偷偷摸摸曠會,即便後面被查出來,也因爲人數太多,法不責衆,不了了之。

    那你說,我這假傷請休,是小事還是大事?

    還不都是你用來拿捏我的藉口!既然有意整治,我服軟有用嗎?求饒有用嗎?

    於是蘇晏不卑不亢地道:“臣體弱,確是感到身體不適才請休的。太后若是覺得臣徹夜追賊、雨中摔傷也不得請假,那便下旨讓吏部按律處罰吧。”

    下旨?她堂堂太后,正兒八經下個懿旨,就爲了懲罰一個辦差後請假兩天、疑似偷懶的官員?這不是笑話嗎!就算別人猜測她是藉機整治臣子,那也得挑個像樣的理由,用這麼個微不足道的由頭來小題大做,丟的是她自個兒的臉。

    此人不但奸猾刁鑽,還敢慢言頂撞,實在是可恨!衛蘭之前說他以色惑主,我還覺得無憑無據,如今看這副模樣和性子,**不離十了。太后此刻對蘇晏的惡感簡直到了極致,皺眉喚道:“瓊姑!”

    大宮女瓊姑當前上前,往蘇晏面前一站,慢條斯理地責問:“蘇晏,你可知罪?”

    蘇晏道:“臣爲官做事,自問無愧於心,不知罪從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