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250 第248章 簡直恬不知恥
    蘇晏聽見腦後風起,下意識地往前撲,雙手撐地一個標準的側滾翻,避開了這一記當背鐗擊。

    執鐗的侍衛抽了個空,有點錯愕:前一刻這位蘇少卿還吟着詩岸然挺立,分明是個威武不能屈的好漢,怎麼後一刻就使出這般粗野路數,斯文掃地了呢?

    蘇晏纔不管斯文掃不掃地。就他這小身板,一鐗下去脊椎都要打斷,咬牙硬抗纔是傻,能躲開一下是一下。

    有道是匹夫之怒血濺五步,把他逼急了,魚死網破的事也做得出——太后離他不過幾級臺階的距離,猝不及防下將這老孃兒們挾做人質,拖到解圍的來爲止。大不了官也不當了,中原也不待了,咱扯個舢板過海峽,琉球羣島開荒去。

    蘇晏一骨碌爬起來,拎着袍角往臺階上衝。太后還在順氣,周圍三四個宮女簇擁着,唯獨瓊姑因爲傳話站在階下,見狀以爲他爲了逃避鞭打慌不擇路,高聲喝道:“左右還不速速拿下,當心衝撞了太后!”

    侍衛們從錯愕中反應過來,一窩蜂地朝蘇晏撲去。其中一個手長,搶先抓住了他的腿腳往下拽。蘇晏雙手抱頭滾下臺階,又朝戟門方向跑。

    此時持鐗的侍衛剛好衝到蘇晏身後,飛起一腳踹在他後心窩,把人直接踹趴在地,手裏金鐗劈頭抽下去。

    蘇晏靠着前世球場上練出來的技術動作,在生死關頭爆發出了超乎自己想象的速度與力量。可惜如今這具身體實在潛能有限,這會兒差不多也消耗殆盡了。

    背心這一腳帶着勁氣,踹得他心肺震動,猛地噴出了口血,石板地面頓時紅痕斑駁。

    風聲灌耳,但他無力再躲開這一鐗,絕望之下只得瞑目承受。

    突然又一道呼嘯的風聲從前方急射而來,帶着音爆似的銳響,彷彿就從腦袋上方擦過,激得他頭皮發麻。

    還來不及睜眼,只聽身後侍衛痛呼一聲,隨即是金鐗砸落地面的鏗響。

    蘇晏忍着胸中疼痛,急促地呼吸着。嘴裏血沫嗆進氣管,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一邊咳嗽,一邊頑強地起身,哪怕連滾帶爬也要繼續往門外衝——直至撞進了一個堅實而溫熱的懷抱。

    “清河!清河!”

    ……是豫王!蘇晏聽見耳畔熟悉的聲音,心絃驟然一鬆,揪住對方衣襟想要說話,張嘴又咳出口血沫。

    豫王見他袍服後背上帶塵泥的腳印,臉色黑沉沉,擡腿就往持鐗侍衛胸口也踹了一腳,幾乎把人踢飛出去。

    “滾開!”豫王朝驚疑不定的慈寧宮侍衛們厲喝,轉身將蘇晏交給身後趕來的王府侍衛。

    他拾起金鐗,大步走向鳳駕,潦草地見了個禮,單刀直入地問:“母后這是在做什麼?竟然動用金鐗,毆打一個有功無過的臣子,是要仗勢逞威以泄私憤?”

    太后面色一陣紅一陣白,怒道:“放肆,有你這麼跟母后說話的?給我滾回你的王府去!”

    豫王寸步不讓:“母后若是因爲衛家獲罪而惱火,這是皇兄的旨意,又何必遷怒一個奉旨辦事的無辜臣子?這事傳出去,人道太后與皇帝母子失和,不僅有損天家顏面,也必使朝臣們心懷顧慮,將來不知該奉誰的旨意。萬望母后三思。”

    太后深呼吸,壓住心底那股惡氣,把聲音放緩了些:“城兒,此事與衛家無關。母后今日要懲戒的,是個巧言令色、媚上惑主的佞臣。蘇晏此人看似公義,實則無賴,又常夤夜出入內宮,與皇帝關係曖昧。此人一日不除,對皇帝、對朝廷早晚都是個禍害!”

    豫王反感地皺眉:“母后何出此言!可知他爲官還不到一年,功績卻遠勝過那些個庸庸碌碌半輩子的老大人!以文弱之軀,瘁匡濟之志,懲治奸臣酷吏、整頓錦衣衛、創辦天工院、屢破陰謀解邦交危機、革弊鼎新督理馬政、剷除邪教安定京城——這樣一個少年棟樑,你說他是佞臣?”

    蘇晏止住咳,胸口悶痛感好了些,聞言有些喫驚地望向豫王:他都知道?不但知道,且一樣一樣記得清楚。

    原來在豫王心目中,他蘇清河並不只是個頗有姿色的士子、談風論月的消遣,他的志向與抱負、辛勞與付出,都被看在眼裏,得到了真心的認可。

    太后被噎了一下,又道:“你貴爲親王,何以對區區一個四品小官知之甚詳,甚至這般維護誇讚?我早有耳聞,說你‘知己’遍朝堂,這蘇晏也是其中之一,如今看來傳言非虛……簡直恬不知恥!”

    豫王凜然道:“母后切莫聽信謠言,兒臣與蘇少卿之間清清白白,從未及亂,更沒有越雷池半步。”

    蘇晏:……

    蘇晏:哦豁,簡直恬不知恥。

    太后用力拍着扶手:“你給我滾出太廟!否則我親自用這金鐗讓你喫一喫教訓!”

    豫王將衣袍下襬一掀,手捧金鐗,跪在太后面前:“兒臣願領母后教誨。至於蘇晏,他連侍衛的一腳都受不住,更別提金鐗了。母后若非要殺他,那就休怪兒臣不孝抗命了!”

    太后氣得腦仁疼,咬牙道:“你向來我行我素,今日卻由不得你。來人,送豫王去中殿,讓他去跪先帝神牌!”

    豫王笑道:“兒臣跪也跪得,捱打也捱得,不過臨走前必須讓王府侍衛帶走蘇晏。得罪了,母后。”

    太后被這混賬兒子氣到眼前發黑,劈手奪過金鐗,一下抽在豫王肩頭。豫王面不改色地受了一記,忍痛仍在笑:“母后教訓得好。兒臣已痛改前非,再不與官員廝混,還請母后也做兒臣楷模,秉公正己,以杜天下悠悠之口。”

    這一鐗沒打在自己身上,蘇晏卻有如感同身受,疼痛地抽了口氣。

    “此事與豫王殿下無關,太后要責罰的是臣——”他試圖上前,豫王轉頭瞪一眼,王府侍衛們立刻又將他拖了回來。

    太后見豫王死活要護着蘇晏,還想再打卻下不了手,於是放下金鐗,狠狠抽了豫王一巴掌。

    瓊姑見太后眼眶赤紅,嘴脣顫抖,是極難過、難堪又憤怒的模樣,連忙朝場下喝道:“你們這些王府侍衛一個個都想造反不成!是聽從太后的懿旨,還是豫王的命令,這都想不明白?”

    王府侍衛們眼望豫王,猶豫不定。

    卻聽一個尖而亮的聲音傳來:“那麼請瓊姑姑不妨自己先說說,是聽從太后的懿旨,還是皇上的聖旨?”

    藍喜的聲音……皇爺來了?!蘇晏聞聲轉頭,果然見景隆帝帶着一干內侍與錦衣衛,從戟門外快步走入。

    皇帝沒有乘坐肩輿,許是從宮中策馬趕來的,一貫從容儒雅的步態也顯得格外匆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