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319 第317章 血脈延伸的線
    蘇晏與沈柒告退後,朱賀霖怔坐片刻,嫌惡地將那本書信冊子往袖子裏一塞,起身走出御書房。

    富寶趕忙迎上來:“聖駕意欲何往?奴婢這便命人擡肩輿過來。”

    朱賀霖道:“去東苑龍德殿,向太皇太后請個安。肩輿太慢,給朕牽匹馬來。”

    富寶很有些意外:龍德殿是太皇太后燕居之處,明面上說是清修,實際上和軟禁差不多。咱們爺繼位以來,一次都沒去過,怎麼這下突然要去請安?

    但看皇帝臉色陰沉,他很識相沒有多嘴,當即把御馬赤霞飛牽來。

    朱賀霖上馬揚鞭,往東苑疾馳而去,身後依舊跟着一羣疲於奔命的侍衛。

    東苑就在皇城東南角,出東華門往南便是。朱賀霖很快抵達了龍德殿前的射柳場,也不待宮人通傳,快步上了臺階,絳紅龍袍的下襬隨着腳步飄動不止。

    龍德殿伺候的宮人不多,基本都是從慈寧宮跟過來的,見到新帝慌忙跪地行禮,唯獨瓊姑起身攔了一下,說:“皇上要見太皇太后?奴婢這便進去通傳一聲。”

    “不必了,難道朕要見誰,還要看人臉色不成?”朱賀霖朝她露出個譏誚的眼神,“孫兒來向皇祖母請安,一片孝心,太皇太后總不會見責。”

    “——一片孝心?皇帝這麼說,倒叫老婆子我受寵若驚了。”太皇太后從內殿走出來,衣着素淨,妝容淺淡,手裏拈着一串佛珠,似乎之前正在佛堂誦經。

    朱賀霖快速打量她,見她不復太后時期的華貴氣派,似乎因爲心中失了一股驕盛與意氣,面容顯得憔悴蒼老不少,看着完完全全就是個五旬婦人了。

    一見她,朱賀霖便想起鐘山陵廬的那瓶毒酒,毒氣彷彿就氤氳在她周圍,使他連多待一刻都難以容忍。

    他從袖中抽出那本冊子,扔在旁邊的桌面上:“近來這本書信集在京城與各府城大行其道,孫兒特來向皇祖母討教真僞。”

    瓊姑上前,拿起那本快要散架的線裝冊子,正好看見其中一頁,面色大變,下意識地將冊子往袖裏塞。

    太皇太后沉聲道:“拿來給我看。”

    瓊姑無奈,將冊子呈給她。

    太皇太后翻看了幾頁,臉色有些發白,眼中卻放出銳利的光,直視朱賀霖,說道:“皇帝究竟是來向我問事的,還是問罪的?”

    “有什麼區別?”朱賀霖反問。

    “當然有!來問事,我可以告訴你那個陳年舊案,至於真假,由你信與不信;來問罪,我無可奉告,反正頭疼的是你,隨便你後續怎麼解決,我只管在深宮清修,誰還能罵到我面前來不成?”

    朱賀霖見她事到如今還一副強硬嘴臉,分明稟性難移。但因在意料之中,故而不怒反笑:“皇祖母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沉得住氣。既然朕之前說了,來討教真僞,自然是先問事。”

    太皇太后朝瓊姑微微點頭。瓊姑猶豫一下,不太情願地示意宮女們同出了大殿,把殿門閉緊。

    殿內只剩二人,既是祖孫,也是政敵,此刻不得不彼此捏着鼻子、忍着性子對話。

    太皇太后垂目書冊,手裏一頁一頁地翻着,語氣冷硬:“這些書信是僞造的,並非我當年所寫。”

    朱賀霖道:“空穴來風,未必無音。既是僞造,對方又如何得知你與秦王府的隱私之事?”

    太皇太后沉默片刻,微嘆口氣:“我入秦王府時年方十六,顯祖皇帝當時忙於征戰,一年有十個月不在府中,新婚夫妻聚少離多。我的確是寂寞,故而與人通信的習慣一直保留了下來。”

    “對方是誰?”

    “是我孃家的賬房之子,幼年時我與他讀過同個私塾,長大後也頗爲聊得來。與其說是青梅竹馬,更像筆友,有些愁悶之事會寫信互相傾吐,聊作慰藉,但也僅此而已。這本冊子裏的書信模仿了我的用詞與語氣,截取了部分隱私,混在淫穢之辭中,明顯是用來妖言惑衆,使人懷疑你父皇的正統帝位,難道你看不出來?”

    “也就是說,你們的確通過信?”朱賀霖略一思索,又問,“當年那些信,有沒有泄露出去?”

    太皇太后微微冷笑:“若非其中一封書信被側妃莫氏暗中截獲,自以爲拿住了我的醜事,哪來之後秦王府的一場血案!”

    朱賀霖追問:“當年秦王府一案,究竟是怎麼回事?”

    太皇太后皺了皺眉,似乎並不太想回憶往事——儘管最終大獲全勝,卻因此失去了鍾愛的一個兒子,至今仍是她心中隱痛。她簡潔地說:“莫氏誣告我通姦,還污衊隚兒與城兒都是我與人私通所生。我險些被她逼入絕境,她佔盡上風仍不肯收手,進一步害死了我的軒兒,反被我抓住破綻,絕地反擊,揭破了她的險惡陰謀。顯祖皇帝相信了我,將她囚禁起來。沒過多久,她就死在囚室中。”

    朱賀霖聲音變得乾澀:“莫氏……真的是誣告?”

    太皇太后陡然擡頭逼視他,厲聲道:“當然!當年我清清白白,從未與人有染,我的三個兒子,都是顯祖皇帝的血脈!”

    靈光寺繼堯的那件事,朱賀霖前兩年也有所耳聞,當時年紀還小,不太清楚其中門道,如今回想起來,那妖僧分明是太后養的面首,如今卻在他面前說什麼“清清白白”,豈不可笑!

    太皇太后似乎從他臉上看出了鄙夷之色,咬牙道:“丈夫在世,與守寡多年,兩種身份如何能一樣?我從未背叛過顯祖皇帝,你愛信不信!”

    半晌後,朱賀霖冷冷道:“死去的莫氏,大約是皇祖母的手筆了。再問皇祖母最後一個問題——信王是如何死的?”

    太皇太后反問:“你父皇沒有告訴過你?”

    “我只知信王意圖謀逆,被擒住後,父皇原本念及手足之情,打算留他一命。可不知爲何忽然改變了主意,當場逼他自戕,還殺了他滿門男丁,女眷發配嶺南。”朱賀霖說道,“父皇爲何改變了主意?是不是信王當年說了什麼話,拿出了什麼證據,刺激到他?”

    太皇太后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難以置信地搖頭:“不,你父皇不可能懷疑自己的血統!這麼多年過去,他從來沒有像你這樣,咄咄逼人地來質問我——問他是不是顯祖皇帝親生!他對我一如既往地孝順,他是相信我的!”

    朱賀霖諷刺地冷笑起來:“父皇十幾年如一日待你,可你又幾曾同等真心地待他!他在病榻上發出的遺詔,都能被你攔截、篡改。似皇祖母這般權力慾重又不擇手段的女人,我在史書上只見過一個……只不知三皇叔的夭折,是否也像傳聞中武瞾的女兒一樣,爲了嫁禍政敵而死在她親孃手裏?皇祖母在佛堂日夜供奉兒子的牌位,究竟是緬懷,還是愧疚,只有你自己心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