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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六八章野火燒不盡

    六月裏的草原,天空湛藍,青草碧綠,牛屎滿地,蚊蟲飛舞。

    雲昭擡手將一根粗大的牛腿骨丟了出去,馬上,就有一頭如同牛犢一般大小的淡金色藏獒就咬住了那根牛腿骨,嘎巴一聲骨頭在藏獒嘴裏碎裂,露出淡粉色的骨髓。

    這隻藏獒是達拉貢活佛贈送的,作爲雲昭禮佛的饋贈。

    很久以前雲昭就知道藏獒這種東西是以低智商加上兇狠稱著於世的,很明顯,這隻名叫“八雍”的藏獒不是。

    一般來說,藏獒只要不是從小飼養的,就很難認別的主人,八雍完全沒有這個問題。

    達拉貢在這傢伙腦袋上撫摸了一下,再指指雲昭,八雍就乖巧的來到雲昭身邊,圍着他轉了幾個圈子時候,就老實的臥在地上,還露出了肚皮。

    這就是臣服的表現……所以雲昭就伸手在這傢伙肚皮上抓了兩把之後,就算是完成了認主的過程。

    雲昭向達拉貢請教訓狗之法,達拉貢卻笑而不語,還說這是什麼狗屁的密藏之法,不可輕傳,如果人人都會了,會讓佛門子弟沒了衣食。

    難得有一點逍遙時光,雲昭基本上全部消耗在這隻狗身上了。

    “你確定這隻狗不會在某一個關鍵的時刻,被某一個不知名堂的人用特殊的手法喚醒心中的獸性,一口咬在我脖子上?”

    親眼見了藏獒強大的咬合力,雲昭不無擔憂的問常國玉。

    常國玉皺眉道:“所以呢,縣尊不可輕易接觸這頭畜生。”

    雲昭揮揮手道:“那就拴起來,現在的我啊,身嬌肉貴的不敢出什麼差錯。”

    常國玉連連點頭道:“今時不同往日,縣尊確實要深居簡出了。”

    雲昭笑道:“高傑,雲楊在白龍堆那片鹽鹼地上跟蒙古八旗打的如火如荼。

    孫傳庭,洪承疇跟李洪基在河南也快打出腦漿子來了。

    現在,張秉忠又蠢蠢欲動的謀算蜀中。

    羅汝才又在南陽起事。

    河南今年就下了一場小雨,山西才六月就起了蝗,長江發了大水,洞庭湖水面比往年高處三尺,淹掉了二十一萬畝塘堰,安徽起了時疫,浙江遭了颱風,毀壞屋舍兩萬餘間,近百萬人無家可歸,福建,廣東兩地海盜成災,居然敢圍攻泉州,廣州,導致海路斷絕……

    遼東又要添加兩百萬兩的遼餉,否則遼東鐵騎就無錢出征,眼看着滿清在積極備戰,卻無可奈何。

    我們即便是在白龍堆陣斬了蒙八旗,放在這個大環境下,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我們所有人的努力總是追不上大局崩壞的速度。”

    常國玉跟着嘆口氣道:“我們只能盡全力幫扶就是了。”

    雲昭默默地點點頭道:“大同,宣府朝廷不給是吧?”

    常國玉垂下頭道:“楊嗣昌到了大同,防範我們勝過防範建奴,我們侵襲大同宣府的行動要停止,除非我們要跟朝廷徹底翻臉。”

    雲昭見八雍被衛士牽走,瞅着常國玉道:“藍田縣是什麼想法?”

    常國玉低聲道:“我們運籌了良久,驗算了無數遍,最後給您的建議是放棄宣府,大同,改爲侵襲土默特川與河套之地。”

    “理由!”

    常國玉吞嚥了一口唾沫道:“此時與朝廷翻臉,我們辛苦在大明地域裏建立騎起來的商道會全部斷絕,此爲害之一。

    此事與朝廷翻臉,我們立刻就成了朝廷最大的心腹之患,皇帝在狂怒之下一定會集國之力來對付我們,會便宜了李洪基,張秉忠等人,大明朝會立刻變得四分五裂,此爲害之二。

    此時與朝廷翻臉,最恐怖的不是這些明面上的事情,而是潛伏在大明國土下的暗流。

    據京師送來的情報分析,皇帝對自己能否繼續在京師堅持下去已經很猶豫了,不止一次的跟朝臣們商議遷都南京的事情。

    可是,南京那邊卻不願意接受皇帝,只希望皇帝能讓太子朱慈烺去南京監國。

    從這一點來看,南方的士紳們想要挾持年幼的太子做傀儡與京師對抗,如此一來,長江以北就會被完全放棄。

    一個看似完整的大明,將會在頃刻間分崩離析。

    大明土地上失去了皇帝這個名義上的共主,會有無數的草頭王出現,這對我藍田縣非常不利。

    我們還沒有完成我們的佈置,我們還需要時間,我們的實力還不夠強大,沒有辦法裹挾天下。

    徐先生說,曹操當年說的那句話很適合縣尊——若無孤王,這天下還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所以,縣尊還需隱忍!

    待我藍田大軍兵出潼關,四面出征的時候,纔是遂縣尊大丈夫之志的時候。”

    雲昭聞言笑了,擦擦手上的油脂道:“還真的把我當曹操了,什麼大丈夫之志,我的志向是讓我眼中再也看不見餓殍,百姓臉上不見菜色!

    曹操當年橫槊賦詩時說——我自起兵以來,爲國除害,掃平四海,使天下太平。現在只有南方我還沒得到,今天請你們來,爲我統一中國同心協力,日後天下太平,我們共享榮華富貴。

    我拿此槊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收袁紹,深入塞北,直達遼東,縱橫天下,頗不負大丈夫之志。

    個人的志向算得了什麼!

    曹操所作所爲是爲了榮華富貴,我起兵是爲了什麼?是爲了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

    我們是兩條道上跑的車,莫要相提並論。

    常國玉,給玉山書院的先生們去信,告訴他們——這大明天下的這點富貴榮華,我雲昭還沒有看在眼裏。

    我夢中經歷過的盛世繁華……算了,不說了跟他們說真正的盛世,那是在對牛彈琴。

    總之,你去信告訴他們,我們在乎的是百姓生活的改變,而不是什麼狗屁的榮華富貴。”

    常國玉狐疑瞅着大義凜然的雲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雲昭鄙夷的看着常國玉道:“等我大軍過長江的時候,我也橫槊賦詩,到時候讓你們聽聽我的志向所在。”

    常國玉低聲道:“您不要,別人總想要啊。”

    雲昭瞅着常國玉道:“你也想要?”

    常國玉連連搖頭道:“我只想做事。”

    “心裏沒有起過這個念頭?”

    常國玉乾脆攤攤手道:“一座暖和的屋子,一個漂亮的老婆,幾個娃子,一日三餐有魚有肉,就對的起我辛勞的工作。”

    “沒想過住在豪宅裏,金珠玉粒噎滿喉,左擁右抱?”

    常國玉道:“那是造孽。”

    雲昭煩躁的揮揮手道:“傳令玉山書院所有畢業生,跟着我想要什麼狗屁榮華富貴的就給我滾!

    這些東西我這裏沒有。”

    常國玉的一張臉頓時就成了紫茄子,還想多說兩句,吊着一隻胳膊的徐五想走了過來,低聲對常國玉道:“你就不能注意一下措辭?縣尊說的都是大白話,你可以把這些話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上去理解。

    用優美的文字,諄諄善誘的說話方式,把縣尊的原意貫徹下去,非要在縣尊跟前爭出一個長短來嗎?“

    常國玉終究是玉山書院的高材生,聽了徐五想的話,立刻眼睛一亮,就匆匆的告別雲昭,去寫通告了。

    這種事情終究是有先例的,如果早年間服侍大明太祖皇帝的文臣,也把太祖的原話昭告天下,估計天下無數的文臣會一頭碰死。

    雲昭看了一眼徐五想道:“上過戰場了,你的履歷會好看的多。”

    徐五想道:“就是差點死了。”

    雲昭道:“這不奇怪。”

    徐五想嘆口氣道:“巴特爾奮勇戰死直到最後一刻。”

    雲昭道:“厚葬!”

    徐五想又道:“藍田城蒙騎戰隕過半。”

    雲昭道:“厚葬!”

    徐五想嘆了口氣道:“藍田子弟戰隕一千三百六十五人。”

    雲昭沉默半晌,才低聲道:“做好名單,將他們的骨灰還給他們的父母妻兒祭奠三日,然後送進禿山英烈堂,按照藍田縣撫卹條例,做好安撫工作。”

    “白龍堆戰役還沒有結束,此戰過後,一起料理後事如何?”

    “不用了,白龍堆之戰不會有太多的戰損。”

    徐五想低聲道:“戰況激烈……”

    雲昭恨恨的一拳擊打在椅子扶手上怒吼道:“別人打仗看起來似乎輕鬆寫意,一戰屠殺萬人如同喫青菜一般容易,老子這裏爲什麼全是難啃的硬骨頭?”

    徐五想搖頭道:“這些敵人都是您給我們選的,且沒有半點回旋的餘地……”

    雲昭艱難的張張嘴巴,最後長嘆一聲道:“告訴高傑他們,能用火炮解決的事情,就不要用人命往裏面填。”

    徐五想苦笑道:“人上了戰場,就像豬到了屠場,沒的選。”

    白龍堆的大地上白煙瀰漫,本就是鹽鹼地,被高傑順風揚了兩萬斤鹽鹼灰塵之後,這裏就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數不清的騎兵在白色的灰塵中捂着眼睛驚駭的大叫,戰馬眼中進入了鹽鹼之後,也痛苦難當,踢騰着蹄子,想要逃離這片恐怖的地方。

    高傑揉揉發紅,發澀的眼睛對雲卷道:“開炮吧。”

    雲卷揮動旗子,立刻就有上百門火炮噴吐出桔紅色的火焰,將一枚枚炮彈送進了這片白霧中,將這片混亂之地攪得稀爛。

    白霧漸漸被風吹走,民夫們立刻趕着騾子將火炮牽走,一排推着偏廂車的軍卒追着白霧緩步向前……火銃之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