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金陵春 >第四章 姐姐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碗所謂的“湯”實際上是符水。她望着姐姐。

    周初瑾臉上滿是殷殷的期盼,可那期盼落在周少瑾的眼裏,卻讓她突然間有些心酸。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端起了湯碗,一飲而盡。

    周初瑾看着,笑容綻放。

    周少瑾微愕。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姐姐笑得如此明媚。

    如果這樣就能讓姐姐高興,她又何樂而不爲?

    周少瑾笑着把碗遞給了持香。

    周初瑾拉了妹妹的手,有些殷勤地道:“今天我們一起睡吧?”

    自從周少瑾“生病”以來,她幾乎每天晚上都陪着周少瑾。後來周少瑾對自己的處境起了疑心,找了個藉口,兩姐妹這才各睡各的。

    周少瑾微笑着點頭。

    她們梳洗了一番,上了牀。

    周少瑾規規矩矩地將被子拉到了肩膀,周初瑾卻倚在牀頭的大迎枕上和她說着話:“聽說你今天睡了一天?這可不好,怎麼也得喫點東西,時間長了,小心餓出病來。你身體本來就弱,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又道,“要不要讓馬富山家的給買幾本書來解解悶?我聽說馬解元出了新詩集,江南的人都爭相購買,想來應該還不錯。” “不用了。”周少瑾原本就安靜少言,喜靜不喜動,有時候在屋裏一呆一整天都不出門,她並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的,“我在屋裏睡會覺,和施香他們說說話,一天就過去了。”

    周初瑾卻不這麼想。

    妹妹單純直率,什麼事都喜歡一股腦地告訴自己,包括程輅派了小廝悄悄送東西給她的事被她說了幾次之後,每次程輅送東西給她,她還是都告訴自己,何況自己這幾日又是讓她“生病”,又是在她院子裏燒黃表,又是讓她喝符水,她又不傻,不可能沒有察覺,更不可能心裏沒有一絲的芥蒂,可她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這還是從未曾有過的事。

    周初瑾不由坐直了身子,盯着周少瑾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周少瑾可以說從小是由姐姐帶大的,她最怕惹姐姐傷心,其次怕姐姐板着臉。現在雖然不像從前,但一想到姐姐曾經對自己的好,被姐姐這樣盯着,她還是會感覺有些不自在。

    “沒有。”她簡短地道,“我沒什麼事瞞着姐姐。” 可她越是這樣,周初瑾越是懷疑。

    她不由眼神一黯,低聲道:“少瑾,母親不在了,父親又不在我們身邊,我們姐妹更應該相互扶持纔是。你有事可不能瞞着我。”想了想,又道,“你看你上次不小心把武師傅的琴給摔壞了,你一回來就告訴了姐姐,姐姐提早想辦法,不僅找了張和武師傅那張琴差不多的琴賠給了武師傅,還在武師傅沒有發現的情景下帶着你主動去給武師傅賠不是,武師傅不僅沒有責怪你,還讚揚你磊落大方,有君子之風,對你另眼相看,時時單獨指點你的琴藝,你現在的琴比笳表妹彈得還要好了……你忘了嗎?”

    周少瑾怎麼會忘記。

    爲了這件事,程笳的母親姜氏還曾私底下抱怨教她們彈琴的武師傅偏心。

    而在這件事之後,她不僅得到了武師傅的讚揚,還得到了外祖母和大舅母、大舅舅、表哥們的讚揚,外祖母還因此賜了她一塊通體無暇的羊脂玉玉佩,大舅母賜了一對珠花給她,大舅舅,表哥們則送來了筆墨紙硯。

    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得到那麼多的讚揚,也是她第一次贏過了程笳。

    可她要做的事真心不能對姐姐說!

    這可怎麼辦啊!

    周少瑾不由急起來,喊了聲“姐姐”,道:“我真的沒什麼事瞞着你。”

    “真的?!”周初瑾不信,瞪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周少瑾。

    周少瑾想到姐姐那看似溫柔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頓時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嘴角翕翕合合了半晌,只好掐頭去尾,撿那不要緊的道:“我是聽說外祖母那邊這兩天有客人過來,想知道是誰來拜訪外祖母?我如今病着,也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姐姐也跟着不能去見客了?”

    周初瑾不禁“撲哧”地笑,道:“你就爲這個擔心啊?”她說着,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頭,“能想着來見外祖母的,十之八九都是有求於長房和二房的,不見也罷。我正好落個清閒,在家裏陪你。”

    這倒是真的。

    外祖母自尊自強,守寡拉扯大了三個子女,又育兒有功,長子是舉人,次子是同進士,程家二房老祖宗,長房的大老爺都對她很是尊敬,有些人求長房,二房辦事不得入門,就改求到外祖母這裏來。好在外祖母是個明白人,等閒不搭這茬。

    周少瑾也不禁“撲哧”一聲笑。

    兩姐妹之間的氣氛就像那堅冰消融,有了幾分暖意。

    周初瑾就繼續着剛纔的話題:“你也不要着急。不管來的是什麼人,外祖母有意讓我們見見,定會提前告訴我們的,如果覺得不適合,自然不會讓我們出面見客。我們聽外祖母的就是了。”

    姐姐的話如當頭棒喝,讓周少瑾醍醐灌頂。

    她這幾日心緒不寧,焦

    慮不安,正是如姐姐所說,是因爲失去了平常心的緣故。

    就算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離程家被抄家滅族還有十三年,她根本不用這麼急切地去求證。如果她只是做了個噩夢,夢醒了,自然也就好了,就更不用這麼着急上火了。

    她不由緊緊地抱住了姐姐的手臂,道:“謝謝姐姐!我知道了。”

    那聲音,真誠得如同在自我救贖,讓周初瑾心中隱隱不安,還想細問,周少瑾已道:“我聽說知府吳大人家的大小姐眉間有粒硃砂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祖宗八十大壽,那吳知府應該也會來拜壽吧?不知道吳夫人會不會帶吳家大小姐來拜壽?”

    周初瑾畢竟只有十八歲,養在深閨宅院,還沒有後世的精明銳利。聞言只當是妹妹靜極生動,笑道:“我到時候問問大舅母。如果吳夫人帶了吳家大小姐來拜壽,我一定指給你看。”

    周少瑾點頭。

    在她的記憶裏,到了拜壽那天正席,吳寶璋被安排和姐姐坐在一起……

    心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來,她如釋重負,又和姐姐閒聊了幾句,就睡眼惺忪,支撐不住了。

    “睡吧!”周初瑾笑着,轉身吹熄了蠟燭。

    周少瑾很快進入了夢鄉。

    半夜,她突然醒過來,手一伸,旁邊卻沒有人。

    周少瑾驚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