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改盡江山舊 >第17章 敵對
    東方出了閘谷,兩天後才從崎元關繞回到燕州大營。

    趙隼人馬折損,神情憔悴,卻穿着素服。東方驚道:“你們打起來了?!”

    趙隼黯然道:“爺爺那邊出事了。”

    “什麼事?不是故布疑兵嗎?”

    趙隼面無表情:“不是。李德奎確實提兵南下,爺爺看着不對,去攔他。兩人說破了臉,就雲州邊上大打了一仗。李德奎戰死,爺爺受了箭傷,捱了兩日,昨天去世了。”

    東方大爲震驚,承銑不僅已經回去,還往南調兵,想做什麼?

    他思索片刻,回身吩咐王有才道:“備上乾糧馬匹,我們回京。”見趙隼待在那裏,東方道,“點起你所有的騎兵,也跟我回京。”

    趙隼凜然道:“你有十二衛大將軍的兵符?”

    “沒有。”東方靜靜道。

    “那很好。外州兵馬如無聖旨,不得帶入京畿。即使王爺親自拿着兵符下令,沒有皇上的旨意,我尚且不能聽命,你憑什麼讓我帶兵跟你走?”趙隼肅容而言。

    東方望了望中軍帳前高高飄遠的鷹旗,承鐸的名號迎着風雪翻卷。他對趙隼道:“皇上早已中了毒,如今時日無多。若七王回京掌控了局面,不僅五王死無葬身之地,青史之上,你爺爺也不過是個亂臣賊子,你我也不過是個亂臣賊子。趙隼,聽不聽我的隨便你。”東方說完,斷然轉身就走。

    趙隼呆立了片刻,朝向東營大喝一聲:“集合!”

    燕州飄着大雪,上京卻下着綿綿細雨,陰冷潮溼。

    纔到宮裏掌燈時分,承錦拉一拉狐皮披肩,往暖爐裏擱了幾塊素香。天色晦暗不明,她擡頭往後廊外看去,煙雨暮色中,一個人遠遠站在庭院角落遙望着這邊。他穿着深青色的衣服,彷彿與那夜色融爲一體。

    下一刻,承錦已經跑進了細雨中,直奔到他面前站定,卻見他望着自己,眼神深切而又不可名狀。雨點擊在芭蕉上,如琵琶細弦,催入人耳。他的衣裳已經溼了,彷彿站了很久。

    承錦忽然就有些辛酸之意,輕聲道:“你回來了?”

    東方“嗯”了一聲。

    “什麼時候到的?”承錦問。

    “天黑的時候。”

    承錦淺笑:“我是說回京。”

    “天黑的時候。”他還是回答。

    承錦緩緩拉起他的衣袖:“衣裳都溼了,到裏面去吧。”

    東方卻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攬到了懷裏。承錦猶豫了一下,依順了他。她往寢宮裏瞥了一眼,心中雜亂如碎雨,難以捉摸他的情緒。

    東方將她抱在懷裏,心中卻從未如此時這般孤獨。是的,人生的感慨都是孤獨的,這與愛無關,因爲她不是你,你不是他。愛是支撐,是關懷,卻不是彼此的替代。茶茶生死未卜,承鐸站在劫難的邊緣。此刻對東方而言,愛是劫後餘生,是相見愴然。

    東方輕嘆一聲:“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承錦伏在他懷裏,“我真怕你不回來。”

    “爲什麼?”他輕聲問。

    承錦仰起頭來,眼裏紛雜着擔憂:“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躺在軍帳裏,快要死了。你叫我的名字,我卻怎麼也夠不着你。醒來事情就像在眼前一樣。”

    半晌,東方低沉道:“我不會死的。你在這裏,我總會回來。”他吻上她的脖子,承錦瑟縮了一下,卻沒動。東方的脣染着雨水清冽的氣息,承錦的臉卻忍不住發起燙來,推他道:“你一個人回來的?五哥呢?”

    東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在燕州,我回來看看七王要做什麼。”

    承錦遲疑道:“七哥……他,並沒有回京啊?”

    東方猝然一驚:“什麼?”

    承錦道:“七哥有一年多沒有回京了,最近也沒有他的消息。”

    東方愣了片刻,驟覺失算:“糟了!我們都上他的當了!我早該想到的,皇上中了他的毒,朝夕不保。他自始至終要對付的人,都是你五哥啊!”趙隼的三萬騎兵,有兩萬都帶到了京城之北的青州。燕州大營無主將,承鐸困於閘谷,身邊又沒有多少人。倘若七王傾兵而至,輕易可將承鐸拿下。東方越想越糟。

    承錦扯扯他的袖子,卻又道:“不過皇兄也確實很不好,病了好幾日不能上朝。前日上了朝,卻爲些許小事殺了三個人。皇后都怕他得很,私底下說他像是變了個人。”

    東方瞬間主意已定:“我今夜就要去見皇上,明天再回燕州去。”承錦只望着他不動,東方心裏也覺倉促,略抱着她柔聲道,“對不住你,又要等我了。現下情勢危急得很,你五哥如今在燕州不能脫身……”

    承錦打斷他道:“不用解釋這些。實話告訴你,我看皇兄神志昏聵,怕是活不了幾天了。因爲這個,朝裏的動靜也不小。你如今一人投身這虎狼堆中,纔要多加小心。我……你記得我在等你就是。”

    東方想想,嘆道:“唉,我們把時間攢着吧,往後再說。”

    承錦正要笑他,忽然那邊暖閣裏承錦的大丫鬟搖弦朝這邊打探,叫道:“公主?”承錦忙回頭瞧去,覺得這樣被丫鬟看見不妥。東方低聲道:“你先去吧,我回頭再來找你,你不要去找我。”承錦“嗯”了一聲,搖弦已擎了一盞燈朝這邊來。

    承錦站在芭蕉下應了一聲,搖弦便喫驚地叫着:“公主怎麼站在這裏,還下着雨呢?哎呀,你看,衣裳都沾了泥……”

    承錦回頭看那芭蕉後面,已不見了東方的影子,彷彿做了一場夢,也擡高了聲音:“掌上燈就不見你的人影兒,早幹什麼去了,這會兒倒跑來。”說着,牽了裙襬,頭也不回地進屋去了。

    東方冒雨潛至承鑠的寢宮外,想了想,還是先讓值寢的大太監報了名。那大太監的鎮定讓東方刮目,他憑空冒出來求見,那人竟面不改色地報了進去。東方進殿時,承鑠臥在牀上,眉間眼底陡增老態。寢宮之中燃着暖爐,卻讓人覺得空寒悽清。

    東方禮拜稱名,承鑠彷彿沒有聽見。半晌,微微睜開眼,見東方望着自己,他突然道:“你看什麼!難道朕變樣了嗎?”

    東方低頭道:“臣離京之時還替皇上診過脈,不想數月之間,皇上竟纏綿病榻。”

    承鑠默然看了他一會兒:“是你,東方。”他合上眼,“你說過,朕中了迷藥,朕記得。”

    東方本想言說七王之事,眼見他這般病態,不知該怎樣插進這話題。承鑠卻兀自說道:“朕最近總看見過去那些人,在這裏走來走去。朕想找個人說話都找不着,你和朕說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