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張碩探了探她的脈,便說她體內的蜈蚣毒已解。
陌千羽還不相信,讓另外兩個太醫也確認了一遍才終於肯定。
“張太醫果然是這方面的厲害人物,回宮朕會重重有賞!”
“多謝皇上!”張碩跪地謝恩。
既然毒解了,夜離自是不能再在緝臺呆了。
陌千羽讓刑部尚書負責將夜離帶回皇宮大牢。
夜離從牀榻上下來,正欲隨刑部尚書和禁衛走,鳳影墨忽然不動聲色踢了張碩一腳。
張碩驟不及防,朝前撲踉一步,差點栽倒,他腦子轉得也快,見衆人朝他看過來,便順勢跪倒在地上,“皇上…….”
“噗通”一聲,動靜之大,嚇了衆人一跳。
陌千羽擰眉:“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
我怎知怎麼了?
張碩恨得牙癢癢,輕輕撇了一點眼梢朝始作俑者冷睇過去,對方度了個眼色給他,他又連忙將視線掠開,故意又看了看衆人,再看了看夜離,這纔看向帝王。
“哦,是這樣的,皇上,夜坊主雖劇毒已解,可畢竟殘毒未清,大牢陰暗
潮溼,依夜坊主現在的身體來看,並不能呆在那樣的環境裏,搞得不好,可能會殘毒反噬,到時,怕是解藥都沒用。”
夜離怔了怔,有些意外。
雖不知他所言真假,卻也很清楚私心幫她的成分肯定在。
沒想到這個傢伙,還算有點良心,關鍵時候,會站出來爲她請命。
的確,大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特別是皇宮的大牢,上次,她去看巧黛的時候早已領教。
只是,這張碩的腦袋瓜子轉得也太快了吧?
忽然想起什麼,她下意識地看向鳳影墨,正好看到他脣角一斂而去的微弧。
這廂,陌千羽沉默,似是有些爲難。
畢竟昨夜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已經說過了,要將夜離關入大牢。
張碩便又出聲了:“微臣也只是站在一個醫者的角度,如實稟報病者的情況,並非要強迫聖意,皇上大可不用將微臣的話放在心上。”
陌千羽沒有理他,而是回頭看了看夜離。
夜離低垂着眉眼,面色清冷地站在那裏,彷彿這一切都跟她無關。
“這樣吧,不管怎樣夜離都是戴罪之身,朕昨夜也說過了,雖情有可原,死罪可免,可活罪難逃,既然天牢不能呆,那就先暫時免去戒坊坊主一職,貶回太監,跟在霍安後面,在龍吟宮當值吧。”
夜離一震。
不是,是好幾個人一震,包括鳳影墨和張碩。
在龍吟宮當值?
那也就是在這個男人的宮裏當值,做這個男人的太監。
張碩輕擡眼梢,有些擔憂地朝鳳影墨看過去,鳳影墨緊緊抿起了薄脣。
這廂,夜離已跪地謝恩。
謝帝王不殺之恩,謝帝王體恤之恩。
一行人出了緝臺,恭送皇上離去,看着夜離被帶走。
直到緝臺的門前只剩下鳳影墨和張碩二人,張碩揚起一腳踢向鳳影墨,“還給你!”
本是抱着玩的心態,想着自己從正面踢過去,而且踢之前,動作那麼大,以對方的身手絕對能避開。
誰知,對方沒有避。
他那高高揚起的腳,就重重踢在鳳影墨的腳踝上。
他甚至聽到了骨頭的聲音。
張碩大驚:“你怎麼不躲?”
鳳影墨將落在遠處的目光緩緩收回,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睨着他的樣子,張碩低低一嘆。
他心裏有事,他何嘗不知道。
他在擔心什麼,他也非常清楚。
可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對方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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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回太監,其實對夜離來說並不難,只不過是做回老本行而已,且,皇宮她又熟,人脈也熟。
只是,做龍吟宮的太監,她就有些鬱悶了。
爲了避免跟陌千羽單獨相處,她就一直跟在霍安的後面。
霍安做什麼,她便做什麼。
霍安去哪裏,她便去哪裏。
反正陌千羽也說了,讓她跟着霍安。
不知是因爲知道她是女人的緣故,還是因爲覺得她劇毒剛去不宜勞累,霍安非常照顧她,對她很客氣,也不讓她乾重活。
當落日的餘暉從窗櫺斜鋪進龍吟宮,將滿室塗滿紅彩的時候,陌千羽闔了手中奏摺,起身。
夜離知道,到了去映月樓祭奠某人的時候了。
應該是思念。
他負手朝門口走,霍安沒有跟上,她就更不可能跟上。
因爲每次去映月樓,都是他獨自一人,這個,她跟霍安都知道。
然,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卻忽然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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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揚手朝她一指:“你,隨朕一起。”
末了,也不等她做出反應,就已轉回去,舉步走在了前面。
夜離怔了怔,又看看霍安。
霍安朝她使了個“快去”的眼色。
她又轉眸望了陌千羽的背影片刻,抿了抿脣,這才拾步跟了上去。
陌千羽負手走在前面,她低垂着眉眼走在後面。
長長的宮道上,兩廂無言。
說實在的,連夜離自己也覺得奇怪,是哪裏變了嗎?是因爲身份變了?還是自己大徹大悟了?此時此刻,她竟從未有過的心靜和坦然。
暮風吹過空空長長的宮道,揚起男人的明黃袍角,獵獵飛揚。
她回頭看向自己的身後,忽然想起,某一天,也是這樣的黃昏,也是這樣的斜陽,有個男人讓她看,看身後的影子細細長長,說,好高,就像是踩了高蹺一般。
微微失神了片刻,她轉回頭,赫然發現前面陌千羽不知幾時也停了下來,在看着她。
“你掉什麼東西了嗎?”他問她。
夜離愣了愣,知道他肯定是看後面並沒人,她又扭頭望,所以纔會這樣以爲。
“回皇上,沒有。”微微躬身,她搖搖頭。
可似乎,她又好像是掉了什麼東西?
什麼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鳳眸深深凝了她一瞬,陌千羽也沒有多問,轉身繼續往前走。
夜離連忙緊步跟在後面。
果然是來映月樓。
見陌千羽順着青石臺階而上,夜離猶豫了一下,還是停在了下面。
因爲一直是他一人,她不想打擾了,乾脆在下面等他好了。
可陌千羽走了幾步,大概是意識到後面她沒跟上,頓住腳步,回頭,看着她,她這纔不得不硬着頭皮也拾級而上。
始終不遠不近地保持着一段距離,來到最頂層的時候,夜離還是累得不行。
這一次,她知道,是因爲身體還未好全。
陌千羽依舊站在護欄的邊上,那是他一直站的地方,舉目輕眺着遠方。
夜離就站在身後。
就站在前兩次她跪着的地方。
她記得第一次跪在這裏,是求這個男人取消霓靈和鳳影墨的賜婚。
第二次跪在這裏,是求這個男人能放過巧黛。
這一次,她無所求,所以,是以一個站的姿態。
也就是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這些年他們兩人的相處姿態,就早已註定了他們不可能攜手並肩。
他高高在上,耀眼如光芒。
她卑微小心,低落入塵埃。
他們從未站在過同一個平等的面上。
陌千羽一直沒有說話,就背對着她而站,衣發被晚風吹得簌簌飛揚。
許是日落殘陽、光影偏逆的緣故,那一刻,她竟是從他的背影裏看到了一分落寞蒼涼。
也是,對於他這樣的男人來說,贏得了天下,卻輸了美人,的確是個孤獨的帝王。
易敏是如何從這裏跳下去的,她不知道。
又是如何這樣的高度還能倖存的,她更不知道。
她只知道,這樣以死的欺騙,對於一個帝王來說,怕是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吧?
“夜離。”
前方男人驟然開口,猛地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奴才在!”
夜離微微躬身。
男人沒有回頭,也沒了下文。
夜離怔了怔,以爲他是喚她上前做什麼,猶豫了一下,便舉步走到他的邊上,對他略一頷首,“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男人依舊沒有看她,目光平視前方,微微眯着眸子,似是
在看着遠處京師的街景,又似是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面。
“還記得先帝駕崩前的那個晚上嗎?你跟朕在這裏,你送了一個荷包給朕.。”男人忽然開口,其聲幽幽。
夜離眼簾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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