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244章 瀛臺“楚囚”
    黎元洪到北京後,立刻便有袁、黎聯姻的傳說,事實上這不是傳說而是真的。袁世凱是不待婚禮舉行,就趕着喊黎親家。

    兩家商討這樁婚姻時還有一段插曲,雙方都想做男家,害得奉命做媒人的湯化龍忙得兩頭喫夾棍,最後讓步的是弱者一方的黎元洪。

    袁世凱把第七和第十子的生辰八字(均九歲),和兩人在校的成績單給黎看,要黎從中挑一個。

    黎元洪徵求太太意見。他的太太吳敬君很在乎嫡庶身份,問:“這兩個孩子哪個是大太太生的?哪個是姨太太生的?”

    黎告以都是姨太太生的,吳敬君立即變色說:“那不成,我家女兒都是我所生的,不能嫁給姨太太生的兒子。”

    已經答應的事不能出爾反爾,黎元洪這時已身不由己,苦苦哀求太太,纔算把這親事搞定。最後是袁的九子克玖和黎的次女紹芳成就了這十足的政治聯姻。

    訂婚時,黎贈女婿禮帽一頂,大禮服一襲;袁贈兒媳金手飾數件。

    後來黎家女兒做了袁家媳婦後,一直鬱鬱寡歡,竟患了神經病。終身不愈,成爲了政治婚姻的犧牲品。

    黎元洪初抵北京時,袁世凱每次喫飯總儘可能要請“親家”來共食。

    在一個寒冷的大雪天,袁身上披着浙江都督朱瑞花了七千五百元的代價買來“進貢”的皮大氅,黎隨口說了一句:“這件東西真名貴。”袁立刻解了下來贈送親家。

    黎雖推謝,袁卻堅持要送。

    袁對黎真可謂做到了完全徹底地“解衣推食”!

    不久袁世凱正式下令,準兼領湖北都督黎元洪辭免都督本官。

    段祺瑞是袁世凱身邊重要的幫手,不能長期放在外面。

    按照袁關於湖北都督人事安排的預想,本是要定給他的幹殿下段芝貴的。因爲調黎入京很難,才讓段祺瑞出馬。現黎已入京並辭職,障礙已除,袁世凱便於民國三年二月一日調段祺瑞回京陸軍總長任上,派段芝貴爲湖北都督。

    段祺瑞在湖北雖只兩個多月,但卻圓滿地完成了袁世凱給其的清除黎元洪在湖北勢力的任務。大刀闊斧地把湖北軍遣散,把北洋軍調入湖北,從此湖北便成爲北洋軍的一統天下。

    當段祺瑞返回北京和黎元洪相見時,不像袁對黎那麼虛僞,而是滿臉倨傲之色。他的等級觀念很強,覺得自己在清末曾做到署理湖廣總督,當時黎不過是湖北一個協統。

    至於辛亥革命,他已確信黎是從牀下面被拉出來充數的,根本算不上什麼革命功勳,所謂盛名之下其實不符。他比誰都清楚,此時的黎不過是袁的政治俘虜,自然就更不把黎放在眼裏。

    而黎元洪畢竟是被段祺瑞逼出老窩的,對段耿耿於懷也便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黎段之間的這段關係,爲日後留下了諸多隱患。

    黎元洪在北京,實在不願意以安樂公自居,很想借一個題目離開北京,以便恢復自由生活。曾經一再表示,願以“答謝各國承認民國專使”名義周遊列國,袁怕他一去不復返,就用拖延手段來搪塞,不作肯定地答覆。

    黎既然行不得,也只好在北京瀛臺做他的副總統兼參謀總長。而副總統因爲沒有分管工作,和袁世凱一樣抓全面,實是什麼也不讓管;參謀總長工作實際上也是由參謀次長陳宦代行,沒他什麼事。

    黎在北京初期的生活,簡直就是幽居,外間鮮有知者。民國三年一月,北京一位名記者黃遠庸曾寫過一篇訪問記,對黎當時的生活有細緻的描繪:

    “黎副總統到京時,適記者南行,今記者既到京,則吾曹新聞記者對此德望並隆中外欽仰之偉人,不能不表示一番敬意。因以國會議員湖北某君之介紹,偕某某兩君約見,黎公快然允許,約以初十日午前十一時許往謁,並約予以賜食之光榮。以吾曹藐然與公無素,而闊達優禮如此,足見公之平民主義也。

    “是早某君約予等同往新華門,入總統府,以先有約,故司閽處(即由大總統之司閽處傳達)即命餘乘冰船赴副總統所居之瀛臺,不須更入門外之招待室候命矣。

    “海子中之積冰,已層疊深固,故向日之以舟行者,今以冰船行矣。船形如轎,最多可容六人,船伕着毛革之鞋行於冰上,從後推轉,故極迅疾,瞬息已抵瀛臺矣。

    “入門則兵衛三五而立,稍進即有與此介紹某君操鄂音道寒暄者。餘前此聞黎公在鄂時,守衛已盡易北方軍官,足知不盡確。餘等所入之客房,榜曰副總統辦公處,即前之景星殿。此處一爲祕書室,一爲副官處,其對過即慶雲殿,則飾以洋式陳設,右爲應接之洋室,左爲大餐間,即副總統賜餘等以午餐之處也。

    祕書室伏几而辦事者有二三人,皆樸素無華。副官長爲少將唐君在寅,則竹布之衣,謙光可挹。唐君蓋始終隨侍副總統,在鄂時固不常出門,到京後絕對未出大門一步者也。

    “副總統之眷屬及廚役乃至馬車御者,皆已偕來,惟其左右之領有徽志得以隨時出入總統府者只六人。餘輩出入,皆須隨時傳達或許可,足見黎公約束之嚴矣。

    “慶雲殿中陳設稍新,景星殿則普通木器數事,足供起坐而已。其中間爲副總統每日會客之廳,餘所見二殿中前清南書房供奉之墨跡依然陳列,皆光緒時全忠恆勳徐會灃所書,長額大字皆錄《詩經》、《書經》中成語之關係爲君之要道者,字尤板滯無味。某君謂做皇帝最苦,連行書都看不見,可謂確切。餘意今日何復更須此等物事,宜並置之高閣而稍易以美術的陳設也。殿外置有轎子一頂,蓋即清制所謂二人肩輿者,凡副總統往謁大總統或大總統來訪副總統,均坐此等制度之轎。實則二公所居相距至多不過二百步矣。

    “餘等在殿中候命,而是日適值段芝貴自南返京,即日來謁總統及副總統,坐談極久,候段氏出,則更會客二班,畢後已十二時,故副總統不於常座見餘等,即命餘等在慶雲殿中之應接室接見。入殿後副總統即入,餘等行嚴肅之一鞠躬禮後,依次入座,副總統略詢數語,即命入對過之大餐間會食會。副總統之丰采,讀吾通信者,想已面接或已見其寫實,固不煩餘之敘述。餘一言足慰讀者,則公之丰采健碩,絕無風塵之色,而一種嚴肅和藹之氣,自是令餘等生畏悅之容者也。

    “餐座中並副總統共五人,二客系鄂人,中有一客乃從湖北新來者,餘與某君則非鄂人。餘首問副總統前此何時曾來京?公答尚系光緒三十四年。餘問亦常住過北京否?公答首尾不到一個月。故公之語言,乃純然湖北口音也。座中所談,以湖北事爲多,公詢自湖北新來之某君以都督府近狀,以軍隊近情,而尤以個人消息爲多。凡稱其人,必稱其號,不稱其名,並荷關念其人有無飯喫。餘以知公之深於情也。公語及裁兵退伍事,雲我們總要給人家一條路走,故我前此於所裁之人予以退伍金,自二千元不等,以其有此款,或耕田,或做小買賣,不致他變也。

    “公又語及某事,有一名言,謂總不可以激烈對待暴亂。他們本來暴亂,若以激烈(意同操切)待之,則必鬧出事來。餘證之公起義後在湖北之行事,此寥寥數語,蓋足以盡其精神也。至其所語何事,則吾輩秉新聞記者之德義,當然不能泄露也。座客詢及章太炎近狀,請公設法保全者,公答必可無事,因大總統亦雅意保全之也。惟彼前日來府,穿大毛衣,執一羽扇,掛起勳章,見人就丟茶碗打人,如此難怕不鬧出事來。送往各處,各處皆不肯收,故暫送拱衛軍之教練處招待。剛纔我(黎公自謂)與xxx商量,叫他們務必請他夫人來京伴住,令有一種慰藉,或不至生他變,那怕盤費都由我出亦可。某君答其夫人甚有學問,前此有家信來,太炎不忍閱看,謂看後恐消磨其與人家拼命之心。黎公答所以我們必須請夫人來伴居。總統是必給他日用的,若到他處去,這一宗常年的款何處去出雲雲。足見公之篤於待士也。

    “餘於此一席中,更得悉公之不吸菸,不飲酒,座客皆飲白水一杯而已。鄂中某君語我曰:公自奉既薄,固以推愛及客,在鄂時開茶會,常以中國自制八角一瓶之勃蘭地酒供客,客有不堪引滿而罷去者。座上水果,往往窳苦不可食。餘等是日雖飽德無窮,然公之儉薄,固有可以證明之資料也。會食既畢,承啓官報陳次長來謁,即參謀次長陳宦是也。餘等乃謹興辭而出。聞之人云:公到京後,亦已不甚聞問參謀部事。惟陳次長常往稟承而已。餘歸後,有某君問餘以謁見黎公後之所感,餘方囁嚅無以形容,某君即謂其天真照人處最爲可慕。餘不覺點首。嗚呼,神聖哉,優美哉,此天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