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406章 讀書啓蒙
    世上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緣由的。對於初學寫文章的人,進行一些基本的訓練,應該是必需。而科舉制度是一種選拔,哪一篇文章寫得好,哪一篇文章寫得差,是很難判定的。而且不同的人其觀點也是不同的,所謂仁者見人,智者見智。如果任由個人的隨意性去判斷,弄不好會有礙於公平。總要制定個標準,總要有個共同遵循的東西,否則就沒有可操作性。

    但是,寫文章是一種創作,把這樣的活動裝進一個死框子裏,肯定是很壞的事。

    科舉考試中的八股文,要求只能在“四書”“五經”中選取主題。行文必須用古人的語氣,而不允許自由發揮。而且句子的長短、字的繁簡、聲調高低等也都有對仗等要求,對於文章的字數也有限制。總的來說,是一種非常嚴格乃至於死板的行文規範。

    由於考試必須用八股文形式,往往會扼殺考生的創意,因此遭到了很多文人的反對。在科考取士的制度中,很多讀書人爲了考取功名,下大量的工夫研習八股文的形式,重文輕義,甚至於到了文字遊戲的地步,真可謂“一法立,則一法弊”。

    著名學者顧炎武有言:“八股之害等於焚書,而敗壞人才,有甚於咸陽之郊,所坑者但四百六十餘人也。”

    八股取士帶來的危害還有,由於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竭盡一生精力鑽研八股文的寫法,對政治、社會、人情的實際情況缺乏瞭解,一旦考中爲官,缺乏足夠的常識來應付實務,很容易導致了政壇吏治敗壞、政治昏庸。

    科舉制度不是選拔寫文章好的人,而是選拔官員,我們不妨問一句:寫文章好的人就會是個好官員嗎?

    科舉制度的偉大在於,在那個一個人是高貴還是低賤,一出生就確定了的封建等級社會,能給天下的讀書人一條或許能改變自己命運的路。關於科舉制度的千秋功罪,筆者在本書的第一部已經談及過了,這裏就不在累述了。

    反正不管什麼事,就事論事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只有將其放回它產生和發展的歷史條件中,纔有可能做出客觀的評價。

    少年時代的蔡元培,也像千千萬萬學子一樣,勤苦地啃背與科考有關的儒學經典,研習八股文的寫作。

    但是,不同的是,他對八股文有自己的理解。大凡有大作爲的人,一個必備的品質是善於獨立思考,在這一點上,年少的蔡元培同樣表現出了與衆不同。

    如他在“自述”中所說:“我1879年始作制藝。就是俗稱八股文的,那時候始做制藝的方法,先做破題。是把題目的大意說一說。破題做的合格了,乃是做承題。約四五句。承題做得合格了,乃試作起講。大約十餘句。起講做的合格了,乃來做全篇。全篇的做法是其講後。先做領題。其後分做六比或八比。每兩比都是相對的,最後做一結論。由簡而繁。確是一種學文的方法。但起講、承題、破題,都是全篇的雛形。那時候做承題時仍有破題,作起講時仍有破題、承題。做全篇時仍有破題、承題、起講,實在是從牀疊架了。”

    蔡元培年少時,八股文作得可謂爐火純青。除了自己的努力,還得益於他的恩師王懋修。

    蔡元培曾說過:“那時候,我所做的八股文,有不對的地方,王先生並不就改,往往指出錯誤,叫我自改。”

    儘量啓動學生的主觀能動性,當然會事半功倍。

    不僅如此,蔡元培的八股文還做成了他的獨門絕技,就是被後來的人們譽爲的“怪八股”。關於“怪八股”,我們後邊再詳加介紹。

    十幾歲時,蔡元培對“四書”“五經”等經典的學習已是輕車熟路,這是中國傳統教育的基礎必修課。

    蔡元培本來是天資聰穎的孩子,加上勤奮進取,所以在學問方面進步很快。他寫古文時多用通假字、廣引典故,很多詞句普通人都讀不懂。或許越是別人讀不懂,就越顯得高深莫測,老先生們卻很欣賞。“想必蔡先生一定知道‘回’字的四種寫法”。

    王懋修(1840—1891),字子莊,會稽(今屬紹興)人。諸生,在府城斜橋設書館教授學生二十餘年,是八股名家。

    在他的嚴格教導下,足以給學生們參加科舉考試指一條明路。像當時許多傳統知識分子一樣,王先生還深諳、推崇宋明理學,他經常滿含感情地向學生們講述當地先輩名儒劉宗周的故事。

    劉宗周是明清之際著名思想家黃宗羲的恩師,人評其剛毅正直,因不滿明奸魏忠賢亂政,回家鄉紹興創辦書院講學,影響很大,世稱“蕺山老人”。後清兵攻陷浙江,劉宗周堅決不做清朝的官,絕食二十三天而死。

    爲表對劉宗周學問人品的欽仰,王懋修特把自己的書房取名“仰蕺山書房”。他在平日裏常給學生們講劉宗周的事蹟,以之爲士子的典範。

    有時,他也給弟子們講清初反清志士呂留良、曾靜的故事。呂留良(1629—1683)也是明末清初一位著名的學者,明亡後,他散家財以結志士,圖謀復明。事敗後,誓不事清,居家開館授徒,後削髮爲僧,始終保持士人的氣節。曾靜(1679—1736)晚生於呂留良半個世紀,因讀呂留良遺著,感其義節,祕密組織反清,事泄被清廷捕殺,清廷還將呂留良“剖棺戳屍”,這成爲清代的一件大案。

    身爲弟子的蔡元培,聽了王懋修先生慷慨悲絕的講述,感受到強烈的民族主義和忠君報國的情愫,被一種孤高人格所感染。後來他自謂“二十歲以前,最崇拜宋儒”,顯然是受王懋修的影響。

    其實,這也是中式傳統教育的一大特色。

    在中國的古代士人那裏,學問、文章和道德、人品是不能分割的,本就是一體,正所謂“言傳而身教”。爲人師表、以身作則,用人格的薰陶來教育後生,本就是中國傳統教育裏的一大組成部分。這種潛移默化式的教育,往往影響學子的一生。

    這一點,我們從少年蔡元培的一些作爲中就能看得出來。

    “孝子賢孫”這個詞在今天的人們看來,似乎總有點兒貶義的意思在裏面,用來形容那種愚忠和愚孝的人。這是因爲近幾十年來中國的傳統文化,經歷了一系列革命式、顛覆式的洗禮。在傳統社會里,“孝子賢孫”這個詞是一個十足的褒義詞,蔡元培本人是這樣的一個典範。

    蔡元培的叔父輩大多經商,但他有一個六叔父,也是一個讀書取仕的知識分子。在傳統的中國大家庭裏,叔父宛然若父。蔡元培幼時的讀書啓蒙也虧得這位叔父,長大後離家遠遊的科考歷程也多是由六叔陪同。

    蔡元培少年時候在叔父的指導下接觸了不少古代的史書和其他名著,如司馬遷的《史記》,班固的《漢書》,宋代王應麟的《困學紀聞》,清代章學誠的《文史通義》、俞正燮的《癸巳類稿》與《癸巳存稿》、朱駿聲的《說文通訓定聲》等。這個已經相當於是拓展知識面、擴展閱讀了。這種家教式的教育方式在中國傳統的大家庭裏也很常見,古代的教育制度不像現代教育這樣,有着分數和文憑的要求以及細化的分科,所以,初中級的教育功能完全可以在有文化氛圍的家庭中實現。

    六叔父既是長輩又是老師,蔡元培對他很恭敬。這位六叔有抽鴉片的嗜好,有一天夜裏,他與蔡元培一邊聊天談學問,一邊抽着鴉片煙,不知不覺在煙榻上睡着了。蔡元培侍立在旁,並不敢稍懈,直等叔父一覺睡醒後,發現蔡元培還恭恭敬敬地站在旁邊,連忙叫他回去,蔡元培這才退了出去。這種奉敬師長的感情,完全是發自蔡元培內心的,也就如同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程門立雪”。

    尊師重教,這本就是一個出類拔萃之人應該具有的品質。

    但是,現在的人們恐怕很難知道,科舉是一條何等艱難的路。能走通的,不是百裏挑一,而是千里挑一甚至萬里挑一。

    所謂一人得道而雞犬升天,其家人也將因此而時來運轉。但是,對大多數人,是沒有這種幸運的,有的很可能是個人的一生及其家庭的不幸。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如果讀書把人讀成爲廢人,豈不可悲!

    而另一方面,古代的學問大家,很多卻是科舉的失敗者。

    除了作弊,能在科舉之路得嘗所願,書肯定是讀得好的,但決非是書讀得好就能高中,很重要的還需靠運氣。

    蔡元培運氣還是不錯的,只是,並非一帆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