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412章 “甲午”之後
    甲午戰爭以1894年(清光緒二十年)7月25日豐島海戰的爆發爲開端,至1895年4月17日《馬關條約》簽字結束。

    最終,清朝政府和日本明治政府於1895年4月17日(光緒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在日本馬關(今山口縣下關市)簽訂《馬關條約》。

    根據《馬關條約》規定,中國割讓遼東半島(後因三國干涉而未能得逞)、臺灣島及其附屬各島嶼、澎湖列島給日本,賠償日本2億兩白銀。中國還增開沙市、重慶、蘇州、杭州爲商埠,並允許日本在中國的通商口岸投資辦廠。

    《馬關條約》簽訂的消息傳到國內,中國的失敗、不平等條約的簽字,深深刺痛了蔡元培這位青年知識分子的心。

    個人正春風得意之時,國家卻面臨滅頂的危難,蔡元培還沒來得享受功名帶來的榮耀、施展滿胸的才華,就值逢國家傾危的巨禍。巨大的反差,對蔡元培的刺激是無可言表的。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何況蔡元培這樣的深懷家國憂患的熱血學子呢!他再也無法安心地正襟安坐於朝堂之上,閒散優遊於詩酒酬對之中。我們從蔡元培青年時的一些作爲中也大致可以看到,這是一個深深把濟世情懷、忠孝信義的儒家品質寫入靈魂深處的人,這樣一個人,怎會只關心個人寵辱而把世事的安危置之度外。

    蔡元培認爲,甲午戰敗乃是中國數千年曆史上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聚鐵鑄錯,一至於此,可爲痛哭流涕長太息者也”。他說,“韓、魏於秦,宋於金,不如是之甚也”,就是說,他認爲這個馬關條約簡直比戰國時期韓、魏屈事於秦,南宋屈事於金更加讓國人屈辱。他譴責清王朝的治下“疆臣跋扈,政府闒茸,外內狼狽,虛疑恫愒,以成煬竈之計,聚鐵鑄錯,一至於此”。

    1894年底,李慈銘因病逝世,李家南歸,蔡元培移居北京城南半截衚衕的紹興會館。

    甲午戰爭的慘敗,促使已近“而立之年”的蔡元培重新思考許多問題。而“甲午之後,朝士竟言西學”的大氣候,也推動着他開始如飢似渴的攝取新學。

    1895年夏開始,許多朝中官員,特別是主戰的清流們,憤於《馬關條約》的簽訂,紛紛請假離京返里。這一年的秋天,蔡元培也向上司乞假回鄉一年。

    歸家途中,元培特赴南京,拜謁了他心儀已久名滿天下的兩江總督張之洞。張之洞對這以“怪八股”著稱的後起之秀也很高看,接待他時,正巧康有爲會試時的房師餘誠格也在場。他們很自然地談到了康有爲。

    讓蔡元培有些意外的是,張之洞這位封疆大吏能對康大加讚揚,說他“才高、學博、膽大、識精,許爲傑出的人才”。

    蔡元培素來敬佩這位張香帥的見識,對他贊楊康有爲的話印象深刻。

    此前,蔡元培曾以讀書人的眼光,對康有爲的《新學僞經考》很不以爲然,但對康有爲不久前的公車上書的壯舉十分讚佩。從與張之洞的談話中,蔡元培深切的感悟到,甲午之後中國的社會正在發生着的變化。

    1896年,在故鄉紹興閒賦的一年裏,蔡元培的讀書興趣完全轉到了西學上,特別關於日本這幾十年是如何強大起來方面的讀物。

    此前,在甲午戰爭進行之時,他就已經研讀了顧厚琨的《日本新政考》和李小池的《環遊地球新錄》等書,這一時期,他又先後閱讀了日本岡本監甫的《日本史略》、沈仲禮的《日本師船考》、鄭觀應的《盛世危言》、梁啓超的《西學書目表》和《讀西學書法》、華蘅芳的《算草叢存》、以及《遊俄彙編》、《電學源流》、《電學綱目》、《光學量光力器圖說》、《聲學》、《代數難題》、《幾何原本》、《農學新法》、《支那教案論》、《西學啓蒙》、《日清戰史》、《生理學》、《進化新論》等等。

    在這些書籍中蔡元培看到的,幾乎是一個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全新的知識天地和全新的世界。

    毫無疑問,學習是一種能力,而蔡元培是當之無愧的學習能力超羣之人。一個飽學經史的翰林學士,能夠靜下心來讀這些學科廣泛,內容生澀的各類書籍,除了學習能力,更有一種內生的動力在激勵。

    這一時期的蔡元培,對自己的人生進行了全新的思考,認識到:故紙堆再也找不到出路,先前所通行的考據、訓詁做學問的路子,根本無法解決現實的問題。

    長期傳統教育薰陶出的對家國天下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使蔡元培不願再埋頭於經史子集這些給他帶來功名榮耀的經典。他把頭擡了起來,放眼四望。他想擴展自己的知識面,向西方先進國家學習治理經驗,發掘救國救民的方略,尋找世界觀、方法.論上的支撐點。

    進入翰林院之前,蔡元培只是一個典型的忠孝節義式的傳統知識分子,但國家的驚天之禍襲來,蔡元培的意識開始轉變了。

    對蔡元培來說,這一年是洗腦的一年,是浴火重生的一年。如同他自己所說:“少酖舉業,長溺文詞,經沽史法,亦窺藩籬,生三十年,始知不足”,“未嘗不痛恨於前二十年之迷惑而聞道之晚”,決意“迷途回車,奚翅炳燭”,“他簡直像獲得了精神上的新生”。

    1896年12月,蔡元培自陸路乘馬車回京銷假。

    1897年的北京,喧囂着改良的思潮,《時務報》、《新聞報》等連篇累牘的倡揚變法,粵學會、蜀學會、閩學會等在京的各省人士,紛紛發起成立維新團體。很快,公車上書的領軍、維新運動的領袖康有爲再次來京,多次上書要求變法;標誌着這場維新運動,正在從思想醞釀轉變爲付諸行動。

    毫無疑問,蔡元培在思想上是屬於維新派。只是,他已經過了特別容易頭腦發熱的青蔥年歲。一個飽學經史又接觸涉獵了大量近代科學知識的人,對任何事情都是不會盲從的,都要經過一個獨立思考的過程,想一想是否真有道理,是否行得通。

    但是,如果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蔡元培有了特別大的變化。他的北京寓所書房中懸掛着十個大字:“都無做官意,惟有讀書聲。”

    一個剛剛入仕的翰林,已經把功名和利祿放到一邊了,此時的蔡元培所熱衷的事,是要在知識領域尋找新的天地,爲民族的出路找到根本的解決之道。

    這段時間,他在仔細研習了《適可齋紀言》四卷,在心得中寫道:“其人於西學極深,論鐵道,論海軍,論外交,皆提綱挈領。批卻導窾,異乎沾沾然芥拾陳言,毛舉細故以自鳴者。”

    他還通覽了駐英公使館參贊宋育仁撰寫的《採風記》五卷,認爲“其宗旨,以西政善者都暗含中國古制,遂欲以古制補其未備,以附於一變主道之誼,真通人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