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449章 殺君馬者道旁兒
    蔡元培對五四運動的認識,應該也有個深化的過程。

    比如,後來他在比較五四運動前後學生的變化,就曾有過以下的高度評價:

    “五四運動以來,全國學生界空氣爲之一變。許多新現象、新覺悟,都於五四以後發生,其中最重要者,約有四端。”

    一是“自己尊重自己。從前的社會看不起學生,自有此運動,社會便重視學生了。學生亦頓然瞭解自己的責任,知道自己在人類社會佔何種位置,因而覺得自身應該尊重,於現在及將來應如何打算”。

    二是“化孤獨爲共同”。五四運動後,學生“自己與社會發生了交涉,同學彼此間也常須互助,知道單是自己好,單是自己有學問有思想不行……於是同志之連絡,平民之講演,社會各方面之誘掖指導,均爲最切要的事,化孤獨的生活爲共同的生活”。

    三是“對自己學問能力的切實瞭解。五四以後,自己經過了種種困難,於組織上、協同上、應付上,以自己的學問和能力向新舊社會做了一番試驗,頓然覺悟到自己學問不夠,能力有限。於是一改從前滯鈍昏沉的習慣,變爲隨時留心、遇事注意的習慣了”。

    四是“有計劃的運動。從前的學生,大半是沒有主義的,也沒有什麼運動。五四以後,又經過各種失敗,乃知集合多數人做事,是很不容易的,如何纔可以不至失敗,如何纔可以得到各方面的同情,如何組織,如何計劃,均非事先籌度不行”。

    蔡元培也特別強調五四運動對學生追求學業、完善人格的促進作用:“前年‘山東問題’發生,學生關心國家,代表社會,又活動起來。國人對於學生舉動很注重,對學生議論也很信仰,所以有好機會,爲社會作事。不過五四以後,學生屢屢喫虧。中間經過痛苦太多。功課耽誤,精神挫傷,幾乎完全失敗。因爲學生髮生兩種覺悟出來:第一,受此番經驗,自知學問究竟不足,於是運動出首的學生,或到外國求學,未出國的,也都格外專心用功了。第二,經此番風潮,社會對於學生,都加一番重視。學生自身,也知人格可貴,就大家不肯作貶損人格的事情。”

    1922年爲紀念“五四”,《晨報》再闢“第四個五四”專欄,蔡元培應約發表《五四運動最重要的紀念》,他結合時事,強調“五四運動最重要的紀念”是“(一)廣集贖回膠濟路的股款。(二)自動的用功。(三)擴充平民教育”。他表示,學生在五四運動中得到鍛鍊,同時在運動後產生新的覺悟,“我常常對人說,五四運動以後,學生有兩種覺悟是最可寶貴的:一是自己覺得學問不足,所以自動的用功;二是覺得教育不普及的苦痛,所以盡力於平民教育。這兩種覺悟,三年來,很見得與前不同,不能不算是五四運動的紀念”。

    5月7日上午,被捕學生全部獲釋,北京各高校恢復上課,這場運動在北京似乎到此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如果7日上午果真就這樣畫上一個小小的句號,那麼,這場運動的具體進程或許就會改變,意義也可能會打折扣。因爲僅就4日的行動而言,它充其量也就是一場“學生的運動”,而且是一場沒有達到目的的學生運動。

    4日學生行動的目的有二,一是“外爭主權”,二是“內懲國賊”,7日被捕學生雖然獲釋,但運動的這兩個目的並沒有達到。

    儘管北京學聯從7日開始就在醞釀新的行動,京外各地的聲討浪潮也並未平息,但北大作爲運動的發源地,北京作爲全國運動的中心且又是北洋政府的所在地,有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作用,倘若北京的運動暫時停歇下來,對整個運動勢必會產生一定的影響。

    “恰恰就是在這個關節點上,蔡元培一個非常個人化的舉動——5月9日辭職並悄然離京出走,瞬間成爲一個新的導.火.索,重新點燃了北大學生的激情。”

    於是,北京的這場運動非但沒有在7日告一段落,反而從9日開始有了一個新的開端,而且迅速擴及全國,不斷掀起高潮,直至獲得勝利。這個局面對於蔡元培本人來說,或許是他始料不及的,但歷史就這樣註定了他在這場偉大運動中無可替代的作用。

    蔡元培的辭職是向大總統和教育部提出的,原因如其辭呈所言:“近日本校全體學生又以愛國熱誠,激而爲騷擾之舉動”,他作爲校長“約束無方”,故“竭誠呈請辭職”。北大畢竟是北洋政府轄下的學校,蔡元培很清楚自己作爲一校之長對4日行動負有的責任,因而是脫不了干係的。

    辭呈所言只是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而實際情況卻要複雜得多。當時,各方反蔡勢力都蠢蠢欲動,不僅威脅到他本人,甚至威脅到北大及其學生。具體來看,一是當局將運動“加罪於北大之一校,北大一校之罪加於蔡校長一身”,因此“撤職查辦北大校長”在當局幾乎是一邊倒的主張,而“解散北大”的動議也甚囂塵上。二是安福系更是磨刀霍霍,當局也明令要“將已釋學生送法庭懲辦”。三是因北大改革而失意的少數人也欲“乘隙而入”,裏應外合,“動搖北大現狀”。

    面對如此複雜的局面,蔡元培又拿出了他“政治生活中一貫的鬥爭策略”——辭職。蔡元培在與北洋當局的鬥爭中,“一面毅然鬥爭,一面準備在不可爲之時作引退之計,難進易退是他行事的一大準則”。總之,對於來自各方的威脅和壓力,蔡元培心知肚明,“蔡某不去,難猶未已”,與其被撤職查辦,學校、學生以及他本人的安危受到威脅,不如自己辭職更主動,更能息事寧人,也更能表達出一種反抗的姿態。

    至於他是否預料到自己的辭職,會引起學生更大規模的行動以致將運動推向高潮,回答肯定是否定的。

    蔡元培9日出京前,留下一則啓事:“我倦矣!‘殺君馬者道旁兒。’……我欲小休矣”,同時聲明“北京大學校長之職,已正式辭去……自五月九日起,一切脫離關係”?。

    蔡元培前腳剛剛離開北京,這則啓事緊接着就在北大學生中傳開並被印成傳單分發到外校,“挽蔡運動”由此爆發。

    與5月4日下午的行動相比,“挽蔡運動”的最初幾天,學生是相當理性而剋制的,也許是他們意識到,4日行動的過火之處以及蔡元培等人爲營救被捕學生所作的承諾,因此他們只是以“呈文”教育部的形式“陳情挽留校長”,派出的學生代表還提出了三條富有建設性的“挽蔡”建議。

    這裏邊還有個插曲,蔡元培在出京時,留下啓事中有“殺君馬者道旁兒”。

    “殺君馬者道旁兒”出自《風俗通》。《風俗通》曰;”殺君馬者路旁兒也。言長吏養馬肥而希出,路旁小兒觀之,卻驚致死。按長吏馬肥,觀者快之,稱者喜其言,馳驅不已,至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