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489章 乘船赴美
    1910年8月又舉行第二次“庚款留美”招考,胡適準備去報考的就是這第二批。

    但胡適那時一貧如洗,窮得連蚊帳也買不起,還欠了一些債,哪裏有錢去北京應考呢?即使考得上,自己出洋了,哪裏有錢供養母親呢?可謂困難重重!

    這時,他的好朋友許怡蓀來了,力勸胡適擺脫一切去報考,還答應代他籌措經費。他的另一個好朋友程樂亭也來了,贈送胡適二百塊銀圓作路費,支持他北上應考。他的族叔胡節甫也答應爲他籌款並照顧家裏的生活。正是在這些好友的規勸與資助之下,胡適才得以安心讀了兩個月的書,然後順利北上,參加留美考試。

    考試仍分初試、複試。初試先考國文、英文,其中國文試題古色古香,爲:“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說”;而英文試題則頗爲時髦:“借外債興建國內鐵路之利弊說”。國文試卷他做了一篇亂談考據的文章,開頭就說:“矩之作也,不可考矣。規之作也,其在周之末世乎?”

    這其實是胡適一時異想天開的考據,但他的運氣不錯。正好碰着看卷子的先生大有考據癖,對胡適的文章特別賞識,批了100分。英文考了60分。頭場平均得80分。

    複試考西洋史、植物學、動物學、生理學、幾何和世界地理等科。胡適考得很不理想。最後總平均僅得59分,離及格還差一點點。幸虧這次考選出洋的有七十個名額,考得好的不多,胡適總算僥倖,考取了第55名。

    發榜那天,胡適去看榜,還有一段趣事:“宣統二年(1910)七月,我到北京考留美官費。那一天,有人來說,發榜了。我坐了人力車去看榜,到史家衚衕,天已黑了。我拿了車上的燈,從榜尾倒看上去。

    “(因爲我自信我考的很不好)看完了一張榜,沒有我的名字,我很失望。看過頭上,才知道那一張是“備取”的榜。我再拿燈照讀那“正取”的榜,仍是倒讀上去。看到我的名字了!仔細一看,卻是“胡達”,不是“胡適”。我再看上去,相隔很近,便是我的姓名了。我抽了一口氣,放下燈,仍坐原車回去了,心裏卻想着,“那個胡達不知是誰,幾乎害我空高興一場!”

    這個胡達,便是胡明覆,後來和胡適同船赴美,同進了康奈爾大學,成了胡適的好朋友。同榜中還有後來的語言學家趙元任、氣象學家竺可楨等。

    放洋赴美的時間,是政府規定的。胡適來不及回績溪去拜別他的母親。1910年8月16日,胡適等第二批庚款留美生共70人,登上一艘名爲“中國號”的輪船,從上海出發,乘船赴美。

    站在這遠洋巨輪的甲板上,望着滔滔流瀉的黃浦江水,胡適禁不住心緒翻騰!

    依戀,惆悵,渴望,追求,……交織混合成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他揮一揮手,告別送行的親人和師友,也告別他學習生活了六年的大上海。這十里洋場的大都會,是那樣新鮮,卻又那麼污濁;促人長進,也誘人墮落。說不清在這個青年人的心田種下的是歡樂,還是煩憂?

    現在,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無論是不能忘懷的,還是不堪回首。站在甲板上,放眼前方,海天相連,腳下的巨輪將帶着他去蔚藍的大海,遼闊無垠的太平洋,大洋彼岸的新國家。那裏等待他的將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全新的生活。是的,此刻的胡適,亢奮、想往、躊躇而又迷茫。

    他們在船上生活了二十多天,大家都熟悉了。胡適是一個愛玩的人,常同嚴約衝、張彭春、王鴻卓打紙牌。

    胡適回憶說:“胡復明從不跟我們玩。他和趙元任、周仁總是同胡敦覆在一塊談天;我們偶然聽他們談話,知道他們談的是算學問題,我們聽不懂,或是感覺沒有興趣,只好走,心裏都恭敬這一小羣的學者。”

    趙元任對胡適的印象則是健談、愛辯論,自信心極強,“他的身體很瘦,看起來並不十分健康,可是精氣十足,讓人們覺得他雄心萬丈。”

    在船上,竺可楨是個細心而不善言辭的人。他要來一張這批留學生的油印榜文,閒來無事時,便把這70個人一個個來對號。

    9月10日,輪船到達舊金山。那時,整個加州正沉浸在加入聯邦60週年紀念的歡樂裏。正在加州大學讀四年級的蔣夢麟領着幾位早年留美的同胞,前來迎接胡適、趙元任他們,並帶着他們在這座美麗的濱海山城遊覽了一番。

    就在這節日的氛圍裏,一羣年輕的中國學生,走進了美國舊金山擁攘的街頭。70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之中。街上的人,人的穿戴,建築風格,異國的情調……對於他們,一切都是那麼新奇,那麼有吸引力。

    如果說,可見的變化還需等待時間長久的醞釀。那麼,對於這70名來自中國的青年來說,一個嶄新的當下的世界已經在眼前了。

    在舊金山短暫休整了兩天,70名留學生又登上了東去的火車。車窗外是魅力無限的新大陸,火車先是在無盡的山嶺中行駛,穿過內華達山脈之後,便進入了內華達州大盆地。

    竺可楨無限感慨,說“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崎嶇的山地、平坦的峽谷、五彩繽紛的岩石,乾燥的沙漠,鹽湖……一幕幕從未見過的奇景從車窗外閃過。過了漫長的乾旱地帶後,便是大草原,出了草原,就進入密蘇里河流域。這時,他們透過車窗所看到的,又是—個森林茂密、風光秀麗的世界了。

    謝世俊在他的《竺可楨傳》中寫道:“一路往東,景緻越來越好,人煙越來越密……不多時日,列車過了美國中部高原,穿過阿巴拉契亞山脈,迎面吹來的便是大西洋的風了。”

    經過四天的長途跋涉,他們終於到達了位於美國首都華盛頓的“留美學生監督處”。在這裏,對每個人學習的專業、所去的學校作了最後確定,並與有關方面聯絡妥當。

    當初,大廈將傾的清政府試圖實施“新政”以挽救局面,急需專門的技術人員,同時也擔心出國學生在海外從事革命活動,於是規定庚款留學生,“十分之八習農工商礦等科,以十分之二習法政、理財、師範諸學”。

    胡適準備在上海乘船赴美的時候,他的二哥特地從東三省趕來送行,並對他說,因爲家道中落,去美國應選學鐵路工程,或礦冶工程,學了這些回來,可以復興家業,並替國家振興實業;特別叮囑胡適不要學文學、哲學,也不要學做官的政治、法律,這些都沒有用。

    胡適到了美國,同許多人談論專業選擇問題,大家都對路礦不感興趣;他又不能辜負兄長的期望,便採取折中辦法,選讀農科,進了康奈爾大學附設的紐約州立農學院,想做一個農業方面的科學家,以農報國。

    竺可楨也選擇了農學,他的理由則是覺得農業是大多數同胞生計所繫。而且,他十分好奇美國的農業是怎樣的一種情況,怎麼會有那麼多洋麪、洋棉、洋布滾滾而來呢?趙元任則在諮詢了曾在美國留學的前輩後,按着自己的興趣選擇了康奈爾大學的數學專業。

    多數人的學校在東部各州。趙元任、胡適他們先乘車去到水牛城,然後再換車到伊薩卡(胡適譯作綺色佳),高年級的金邦正將在那裏迎接他們。竺可楨、錢崇澍等人則分配到伊利諾伊大學。他們乘火車先到了芝加哥,然後換車南行。火車要穿過一望無際的田疇,那裏有美國著名的玉米帶。即將學習農學的竺可楨一路上十分留意沿線的風光,見到生長茂盛的大豆、成熟碩大的玉米,他都無比欣喜。

    到達康奈爾後,胡適則對美國社會的風俗大加讚美。1910年9月,幾乎是剛踏上美國這片土地,他就在給鄉友的一封信裏寫道:“美國風俗極佳。此間夜不閉戶,道不拾遺,民無遊蕩,即一切遊戲之事,亦莫不泱泱有大國之風。對此,真令人羨煞。”

    美國給這羣中國留學生帶來的新奇感,遍佈在從自然風光到社會生活的各種角落,乃至每個人的課堂裏。

    很多年後,趙元任曾這樣描述他入學不久後的一次物理實驗,——1910年10月6日在洛克菲勒館所作的宇宙引力的全班試驗。

    他說:“我在中國高等學堂學過重力和引力,惟宇宙引力的說法,即所有物體彼此吸引,在論及巨大物體和行星圍繞太陽運轉時,只是一種理論而已。這次,教授讓我們看到物體相吸的簡單明瞭的事實。直到今天,我仍然覺得那次實驗宇宙引力是我所看到的最動人的一次物理實驗。”

    異國青年的眼睛被這種新鮮感所吸引,眼界大開。逐漸地,他們的感觸開始深入到這個國家的肌理,他們的情感開始溝通於這個民族的精神。從落後中走來的他們,真切地感知着這個國家的強大、制度的文明、社會的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