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538章 光榮同樣屬於胡適
    前邊提到過,張元濟和商務印書館,早就有意請胡適加盟並委以重任。

    1921年,商務印書館董事會正式決定,派高夢旦專程北上,邀請胡適南下。

    4月,高夢旦赴北平,幾次敲開了北大紅樓西面不遠的鐘鼓寺14號的大門,這是胡適搬來不久的新住處。

    高夢旦極爲客氣地請胡適去“幫他的忙”,“我們那邊缺少一個眼睛,我們盼你來做我們的眼睛”。他還說:“北京大學固然重要,我們總希望你不會看不起商務印書館的事業。我們的意思確是十分誠懇的。”

    雄居遠東最大出版機關的商務印書館,財大卻不氣粗,烜赫卻不凌傲,竟如此的謙和、誠摯。胡適開始婉謝,但終於不便堅持,答應暑假“去住一兩個月,看看裏面的工作。並且看看我自己配不配接受夢旦先生的付託”。

    高夢旦提出胡適帶家眷同去,並且重複提了幾次,對此,胡適倒是沒有答應。

    張元濟自然極高興。5月15日致函胡適表示:“不勝歡忭,且深望暑假既滿,仍能留此主持,俾同人等得常聆教益也。”

    6月23日,高夢旦又致函胡適:“此間關於編譯事全賴先生主持。一切情形,非筆墨所能盡,可俟到滬面詳。惟有一節不能不預定,則移眷是也。”家眷同往,高夢旦幾次面請,現在又說,惟此事要“預定”。如果表示客氣,也不必說得那麼多,那麼重,這就有點詭譎了。

    有人認爲,一向淳厚甚至有點古板的高先生,在這裏使了個“半誑騙”,想用家眷拖住胡適。或許他們聽到風傳,胡適懼內,想通過好生接待,取得江冬秀的好感,對胡適施加影響。商務可以想到的都想到了,可謂“費盡心機”、志在必得。

    胡適是個大忙人,這年春天又病了一個月。他做學問“發憤得不近人情”,屆時政治熱情開始“破繭”,又剛剛送走恩師杜威,有太多的事要辦,有太多的文章要寫。

    但他沒有爽約,7月16日冒着酷暑,乘津浦線火車離北平赴滬。

    翌日抵滬時,張元濟、高夢旦、李拔可、莊伯俞、王仙華、顏任芝等商務高層到車站迎候,自不在話下。當時《商報》報道稱:該館“言明薪金五千元(比大總統舒服)”。“該館掃徑結綵”,“所長、部長及各科主任趨侍恐後,方之省長接任,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同梅蘭芳在天蟾舞臺“第一日登臺一樣”云云,極盡渲染誇飾之詞。

    胡適對這次上海之行是重視的、認真的。他中斷多時的日記,續寫的第一天是1921年4月27日,記錄的即是商務印書館邀請之事。

    胡適到滬後,他後來回憶說:“天天到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去,高先生每天把編譯所各部分的工作指示給我看,把所中的同事介紹和我談話。”

    他深入編譯所各部門和圖書館,列席編譯會議,與鄭振鐸、沈雁冰(茅盾)、葉聖陶、鄭貞文、楊端六、華超、錢經宇等人討論改革措施。楊端六暢述“館中最大的弊端是不用全力注重出版而做許多不相干的小買賣。編輯所中待遇甚劣,設備(圖書、房子)甚不完備,決不能得第一流人才”。遂又遞交《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改組辦法大要》,列十四條。此外還有華超、鄭振鐸、鄭貞文等也寫了書面意見。他們都不是等閒之輩,又身處商務多時,有深切的體驗。胡適的到來,無疑給商務印書館帶來了一股清新之風,使他們的許多想法得以整理,從矇矓變得具體和清晰,然後有條理地表達出來。

    “此人的學問道德在今日可謂無雙之選”,商務印書館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留住胡適。

    老辣如張元濟,因求才心切,終於“金沙成翳”而看走了眼。但得與失是很難說的,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

    胡適是個重情義、懂感恩、有擔當的人,他不能加盟商務,但他深深地知道,對商務的最大回報,就是推薦一個合適的人自代。也許他心中早有人選。他在聲望上,與胡適不啻霄壤之別,卻也是個將帥人物。胡適心中早有對商務印書館更重要,和比自己更合適的人選——王雲五。

    王雲五比胡適略長几歲,只讀過三年書,全靠自學成才,當過孫中山祕書,在中國公學教過胡適英語,還輔導過他“大代數和解析幾何”。屆時在商務印書館附近的一個小書局主編公民叢書,“立志要打倒”商務印書館。

    7月23日,胡適到滬才一週,便去拜訪老師王雲五。他在當日日記中稱:“他是一個完全自修成功的人才,讀書最多、最博。家中藏西文書一萬二千本,中文書也不少。他的道德也極高,曾有一次他可得一百萬元的鉅款,並且可以無人知道。但他不要這種錢,他完全交給政府。……此人的學問道德在今日可謂無雙之選。”

    在隨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胡適與王雲五頻繁互訪,傾心長談。

    自然,胡適推薦了王雲五;自然,胡適返回了北平。叫人拍案的是,商務印書館竟然接受了33歲的王雲五。在這個歷史關頭,張元濟思變,高夢旦讓賢,胡適擔當,商務印書館的幾個老前輩,用胡適的話說是“把他們畢生經營的事業,付託給了一個他們平素不相識的人”。

    這不是說故事,也不是演電影,而是真人真事。

    表明在那樣一個時代,有那樣一羣人,曾經有過那樣的遼遠眼光,有過那樣的決斷氣魄,有過那樣的寬廣胸懷。

    胡適特別讚賞這件事,說“這是一件美談”。商務印書館的“幾位老輩”,“是大政治家謀國的風度。這是值得大書深刻,留給世人思念的”。

    他也極自得,在日記中寫道:“此事使我甚滿意,雲五的學問道德都比我好,他的辦事能力更是我全沒有的。我舉他代我,很可以對商務諸君的好意了。”

    胡適於9月7日離滬返北平,他應該不會有遺憾和惋惜,反而有一種卸擔後的輕鬆,和完成一件大事的欣慰。

    返北平後,胡適陸續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草擬了《商務印書館的考察報告》,計一萬多字。從大政方針“用營業的精神與手段來提倡那些須提倡的書”,“用研究的態度來做那些營業上利益最大最厚的書”;以及圖書館,科學實驗室,編譯員會議及編譯員各種待遇,古籍、教科書、字典出版等等多如牛毛的細枝末節都談到了。

    9月底,張元濟前往北平,10月1日,胡適送來考察報告,三天後,張元濟與胡適詳談,認爲改革提議都切實可行。

    當年12月,王雲五正式就任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開始,王雲五有些怯場,這畢竟是國內最大出版機構的最核心、最具主導地位的部門——只肯做高夢旦的副手。但胡適的舉薦成了伯樂的鼓勵,商務的信任又推演了這種鼓勵,使他如帆鼓風,如馬策鞭。他持“激動潮流不宜追逐潮流”的理念,以“教育普及,學術獨立”的方針,進行整頓,引進了朱經農、竺可楨、顧頡剛、楊杏佛、秉志、胡明覆、唐鉞等國內知名學者,給商務帶來了新氣象。

    1930年又任總經理,實行“科學管理”,既大刀闊斧地開拓,又“化整爲零”一點一滴地漸進,成功地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尤其在1932年“一二八”事變商務印書館遭到重創,他以“爲國難而犧牲,爲文化而奮鬥”的口號,艱難奮鬥,終使商務得以恢復並發展,出書冊數從1921年的772冊至1936年猛增到4938冊,翻了六倍以上,佔全國分額的近53%,實現了商務印書館的第二次飛躍,與當時麥克米倫(Mcmilla

    )、麥格希爾(McC

    aw-Hill)並列爲世界三大出版社。集才氣、學問和商道於一身的王雲五,對商務印書館的貢獻,得到公認。

    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董事長陳萬雄先生曾說:“從世界範疇,一家出版社與其國家民族的文化和教育的演變,作用如斯大、影響如斯深遠,也屬罕見的。”

    北京大學教授鄭師渠說:“商務印書館與《新青年》、北京大學三足鼎立,構成了近代中國文化發展的三大重鎮。”

    而胡適不是一次抽彩和冒失,是他深刻智慧和伯樂之能,把一個合適的人物推到了合適的位置上。

    光榮屬於王雲五,光榮屬於張元濟和高夢旦,光榮同樣屬於胡適。

    當然,這些都爲後話。

    忙人到哪裏都要忙。胡適赴滬專門是爲了商務印書館的事,但人一到上海,各種各樣的事就找上了門。而胡適則又是個有求必應的人,只能忙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