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617章 胡適與蔣介石
    作爲中國近代兩個著名且具代表性的人物,蔣介石與胡適的“君臣”關係,很多年裏被許多人所津津樂道。而以往學術界對兩個人關係的研究,大多依據胡適方面的資料,認爲儘管他們有觀念上的衝突,但胡對蔣始終尊重與支持,蔣也對胡十分的禮遇。然而,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院陸續公開蔣介石的日記,卻展示了另外的一面:即蔣1950年代起在日記中對胡適深惡痛絕,私下裏大加痛罵,用詞也極重。於是,人們不得不重新認識這兩個人的關係。

    談及胡適與蔣介石的關係,一般都開始於1927年。那時胡適認同國民黨元老蔡元培、吳稚暉等人的“見識與人格”,和他們一樣,基本上是支持蔣介石的,甚至認爲蔣介石的奮鬥目標跟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方向是相同的。

    “九?6?1一八事變”和“七七事變”中,胡適與蔣介石一樣主張妥協、退讓,幻想通過外交努力爭取國際聯盟的支持,解決中日雙方的矛盾。兩個人是惺惺相惜的。

    1937年,胡適被聘爲“國防參政會”的參議員,並接受蔣介石的委派,赴英、美從事非正式的外交工作,開始決心變妥協爲抵抗。

    全面抗戰爆發後,胡適開始爲蔣介石當“過河卒子”:胡適不僅拋棄了“不談政治”的承諾,還拋棄了“不入政界”的承諾。

    1937年7月,胡適接受蔣介石的委任,正式出任駐美大使。胡適在美國盡心盡力,也爭取到了美國的一些支持,但蔣介石不滿足,對胡適也不是很不滿意,1942年免去了胡適的大使之職。胡適無官一身輕,直接留在美國講學、演講、做學術研究,算是離開了政壇。

    抗戰結束後,蔣介石任命胡適爲北京大學校長,又宣佈胡適爲國民大會代表。

    1946年6月,盛情難卻之下,胡適從美國返回。

    1946年到1949年,胡適是堅決擁護蔣介石的,這是兩人關係的蜜月期。

    首先是1948年初,蔣介石甚至推薦胡適出任總統候選人。

    胡適也力挺蔣介石:“蔣先生在近今的六個大巨頭裏夠得上坐第二三把交椅。他的環境比別人艱難,本錢比別人短少,故他的成績不能比別人那樣偉大,這是可以諒解的。”

    1949年到1958年,國民黨敗退時,胡適帶着蔣介石給的任務去了美國。在胡適經濟困難時,每年都給胡適一筆錢。

    1952年底,胡適應大學之邀,赴臺灣講學。蔣介石給予很高規格的接待,又是接見邀宴,又是請其共同閱兵。胡適是很感動的。

    此間,胡適在和蔣介石的接觸中,婉轉批評蔣介石權力過大、無言論自由,並勸蔣介石要向美國等民主國家學習。

    胡適是真心爲蔣介石好。所謂忠言逆耳,對胡適所說,蔣介石不但聽不進去,且深受刺激,以致失眠。他在日記中記道:“胡適來此遊覽,招待及聽取其報告,約談十五分時,乃寢。不料寢後竟未能安睡,直至今晨二時,服藥後亦不奏效,苦痛極矣。此乃爲胡之言行或爲美國近情所致乎?”(蔣介石日記,1952年12月12日)

    “十時,胡適之來談,先談臺灣政治與議會感想,彼對民主自由高調,又言我國必須與民主國家制度一致,方能並肩作戰,感情融洽,以國家生命全在於自由陣線之中。餘特斥之。彼不想第二次大戰民主陣線勝利,而我在民主陣線中犧牲最大,但最後仍要被賣亡國矣。此等書生之思想言行,安得不爲共.匪所侮辱殘殺。彼之今日猶得在臺高唱無意識之自由,不自知其最難得之幸運,而竟忘其所以然也。”(蔣介石日記,1952年12月13日,“上星期反省錄”)

    但這個時候,蔣對胡雖有諸多不滿,但尚未開罵。

    1954年,蔣介石的“總統”任期將屆滿,胡適專程回來,毫無保留的支持了蔣介石。然而,蔣介石卻將遠在美國的胡適列爲防範對象,因爲有人要推胡適做“副總統”候選人,這顯然不在蔣的計劃之內。

    蔣在1954年1月記道:“對蔡斯來函及左舜生等政客要提胡適爲副總統無理取鬧,皆有深切研究與合理之腹案,但暫置不答,以靜觀其變化如何也。”(蔣介石日記,1954年1月16日,“上星期反省錄”)

    蔡斯(WilliamsC。Chase),美軍少將,時任美國駐臺灣軍事技術援助團團長。左舜生,中國青年黨黨魁,1949年後移駐香港,對臺灣時政常有批評。

    好在胡適事先事後都表示堅定地支持蔣介石,此事並未釀成兩人芥蒂與衝突。

    前邊提到了,1958年,胡適回臺灣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長那一次兩個人的碰撞。在胡適那一邊,肯定沒什麼,但在蔣介石那裏,則成爲了兩個人關係的重要轉折點。因爲,從那一次後,蔣在日記中就再沒說過胡適好話,只有惡語相向。

    比如,在中科院那次會議兩天後,蔣介石在官邸招待“中央研究院”全體院士。因對胡適已經反感在先,他怎麼看胡都不順眼了:“晚宴中央研究院院士及梅貽琦等,胡適首座,餘起立敬酒,先歡迎胡、梅同回國服務之語一出,胡顏色目光突變,測其意或以爲不能將梅與彼並提也,可知其人之狹小妒忌。”(蔣介石日記,1958年4月12日)。

    蔣介石個性多疑、敏感而又固執,自尊心極強,論人注重細節,他對下屬的惡感一旦產生,很難改變。蔣介石歡迎胡適回臺,現在看來,其用意一方面不過是將老虎收籠,免得其在美國亂髮言,不便控制。另一方面則是爲其裝潢門面。不料胡返臺後,卻非常“不識相”,這使蔣如芒刺在背。4月底蔣在“上月反省錄”中將胡專列一條:“忍受胡適之侮辱,不予計較,此或修養之進步歟?”自這次對胡適產生惡感後,直到胡適過世,他三年多的日記中,提到胡適均是攻擊與謾罵之詞。

    例如:“對於政客以學者身份向政府投機要脅,而以官位與錢財爲其目的。伍憲子(民主社會黨主.席)等於騙錢,左舜生要求錢唱中立,不送錢就反腔,而胡適今日之所爲,亦幾乎等於此矣,殊所不料也。總之,政客既要做官,又要討錢,而特別要以‘獨立學者’身份標榜其清廉不苟之態度。甚嘆士風墮落,人心卑污……今日更感蔡先生之不可得矣。”(蔣介石日記,1958年5月10日)

    “以今日一般政客如胡適等無道義,無人格,只賣其‘自由’‘民主’的假名,以提高其地位,期達其私慾,對國家前途與事實概置不顧,令人悲嘆……經兒(蔣經國)婉報胡適與其談話經過,乃知其不僅狂妄,而且是愚劣成性,竟勸我要‘毀黨救國’,此與共.匪之目的如出一轍,不知其對我黨之仇恨甚於共.匪之對我也。可恥。”(蔣介石日記,1958年5月30日)

    1959年年底,便有人提出“修改臨時條款”案,爲蔣連任三任造輿論。胡適對此很是反對,曾說,當領袖的人應該培養繼任人,到了適當的時候,便推選這個人出來,還應全力支持他。這纔是大政治家的風度。他說美國的羅斯福,沒有培養繼任的人,只有他個人一再的當選下去,這是羅斯福的錯誤。在這裏,胡適的用意很明顯,就是提醒蔣介石引以爲戒,不要重蹈羅斯福的覆轍。

    到了1960年年初,“國民大會”臨近,“總統”連任或繼任的問題更爲突出,臺灣報紙上甚至報導說胡適“可能以不出席會議來作消極的抗議”。?0?2

    2月20日,“國民大會”第三次會議在臺北召開,胡適還是出席了,並且又當了大會主.席團主.席。在蔣介石宴請國大主.席團的宴會上,胡適又特別大講“無記名投票”的歷史和優越性,說它可以避免投票人受威脅,保障投票的自由,微露一點不願受人操縱選舉的意向。但他的話當場便遭到國民黨人士的反駁,他們說民主政治是政黨政治,政黨政治要維持黨的紀律,無記名投票自然要不得;黃季陸甚至竟說美國憲法也是記名投票的。受到這種無知而又蠻橫的圍攻,胡適很生氣,曾對人說:“我現在倒希望他們用記名投票。記名投票,我一定去投一票”。但是,他又擔心“他們可能用舉手,不用記名投票”。後來,修改臨時條款案三讀通過,在報上公佈了,爲蔣介石連任三任辦妥了法律手續。

    曾經有人問胡適,連任三任是不是蔣介石自己的意思?

    胡適回答道:“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我想人家不會這樣做的。他老先生覺得他對國家的責任未了,身體還好。年紀大的人都有他的信心,像韓國的李承晚,大過蔣先生十歲,像西德的艾德諾(阿登納),像英國以前的邱吉爾,都是年紀大過他的。凡是做過大領袖的老一輩的人都是如此,不能說是錯的。問題是在修憲,尤其是爲了三任連任問題而修憲,這是把大門打開了,現在大會出席的人數是合法了,以後隨便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出來了。你既然爲連任三任而修憲,他們就爲創制權、複決權等問題而修憲了。憲法並不是不可修憲的,大門一開了,給一班爭權的人來要求創制複決權,就無法再關上了。

    過不幾天,胡適便因心臟病進了醫院,但還是去“國民大會”參加選舉。自然是蔣介石又連任第三任“總統”。這一次,胡適卻沒有去給蔣致送“當選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