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天!夫君是個大反派 >第462章 他都想起來了
    中秋轉眼即至。

    芳期今日既未和母親共渡,更未陪着趙瑗去西樓居,她已經體會到晏遲的計劃,也裝作鬱郁消沉的模樣,留在國師府。

    她相信晏遲。

    晏遲既然說了不是使用“美男計”,必不會是欺哄她而已,芳期一點都不懷疑晏遲關於清白的辯解,她想晏遲明面上疏遠,無非是障眼法,晏遲在芳期心目中已經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她根本沒意識到迫在眉睫的險厄。

    這晚上她甚至還想着在清歡裏,跟婢女們共渡中秋。

    但這天她還是難免走神,偶爾會想又是一年中秋,她可以歡歡喜喜的渡過,但晏遲又會獨自一人,不看那輪讓萬姓瞻仰的滿月,關閉了門窗,似陷於囹圄的囚徒。

    辛遠聲不肯說,她有什麼辦法治癒晏遲心口的頑疾呢?

    清歡裏一場酒宴,歡酣終場,芳期沐浴更衣之後。

    原本是安寢之時,但卻見晏遲坐在榻上。

    芳期幾疑自己是忽然產生了幻覺。

    “我是好不容易纔擺脫了皇城司的盯梢。”晏遲也不管芳期披散的長髮,他只取下一件披風,替芳期繫好,拉着她的手:“陪我再去趟無情樓如何?”

    無情樓上,其實也跟尋常無異。

    晏遲望着今日黑沉沉的梅園,沒有一盞燈的地方,手漸漸握緊了扶欄。

    中秋夜,不如元宵璀璨,可萬戶千家,大抵也只有現今的梅園,陰沉有若地獄了。

    “那一年中秋,靈犀樓還在,一家子在樓上賞月,我當時還小,小得不知道母親已經患病,我只記得本是好好的,母親卻突然發作,要把我從樓上丟下去,我嚇壞了,拼命的哭,誰把我救下來我已經記得不那麼清楚了,我只刻晏永指着我母親大罵,瘋婦。我從那天,也害怕和憎惡母親,覺得她就是一個瘋婦,她想讓我死。

    從那天之後,我開始意識到母親的瘋狂,我暗暗詛咒她,不得好死。”

    芳期聽到這裏,已經心中劇痛,她抓緊了晏遲的胳膊:“別說了。”

    “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你大可不必去問別的人。”晏遲笑了一笑:“後來一直是阿姐安慰我,說阿母是因爲生病,我那時還是不怎麼敢接近阿母,阿母就讓我和阿兄阿姐一起住了,她應當特別害怕再傷害我,我不親近她,她也總是離我遠遠的。

    漸漸的,我以爲我不再那麼畏懼阿母了,那天我聽說阿母犯了病症,壯着膽子悄悄去看望她,結果目睹了阿兄、阿姐爲她所傷……我聽阿姐的話,等事發後才故意當着僕婦的面再從居住的院子跑去阿母居處,好教黃氏打消疑心以爲我不知道房門被人從外頭鎖上的事,不再對我下毒手。

    我看見阿母再痛哭,看見兄姐倒在血泊裏,阿母自殺前,她也看向我,我不是沒有機會阻止她,但我當時,對她又恨又怕,我避開她的目光,僵在原地沒有動……

    阿母的死,應該怪我。

    恨意從中秋節時就根植,我後來無數次回想,意識到當年中秋的晏遲其實從沒歇止過恨不得母親去死的歹心,所以當她站在懸崖邊上的時候我沒有拉着她,反而是推了她一把。”

    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當長大後,他痛恨的不僅僅是晏永和黃氏,還痛恨當年懦弱和鐵石心腸的自己,他懊惱非得等長大,他才意識到他應該珍愛母親,哪怕是患病的母親。

    他是從中秋節才失去了母親,他還過什麼節啊,他其實無法面對的是從中秋節時就成爲弒母兇手的自己。

    要不是因爲那天實在喝得爛醉,他不會告訴辛遠聲,這件事他一直埋在心底最深處,因爲晏遲可以成爲殺人兇手,可以弒父,殺了晏竣、晏竑,但他不願承認自己弒母的罪惡。

    “不是你的錯。”芳期手往下移,掌心貼緊了另一個冰冷的掌心,她忽然覺得眼淚怎麼也忍不住,還沒有什麼事如此讓她想要放聲痛哭,她都不敢去看晏遲的眼睛了,耷拉着頭,鼻腔裏酸漲得厲害:“晏遲這不是你的錯,換成我也會害怕,沒有哪一個孩子不會害怕,你根本沒想到會造成那樣的惡果,你其實沒有恨過阿母,你恨的只是自己,你恨自己不夠勇敢,沒在阿母最需要的時候去擁抱她。”

    “不用勸我,我知道我恨過。”

    “你不知道!”芳期加重了力氣握緊手,她的額頭抵在晏遲肩上,哭腔都再忍不住:“你肯定沒有恨阿母,你仔細想想,你是從長大後纔開始後悔麼?你中了毒,神昏智喪時,是因爲什麼支撐着你活下去?那不是恨,而是自責和懊悔,你肯定清楚阿母也希望你活着,你是爲了她。

    你誤以爲自己恨過阿母,就是因爲你自責,你如果真的恨的一個人,會因爲他的死亡就釋懷麼?你現在還恨晏永吧,還恨黃氏吧,你會因爲他們死了就原諒他們麼?你比誰都清楚你不怨恨阿母,你肯善待母族的親人,因爲一個梅姓就容忍他們的算計,這怎麼會是因爲怨恨?”

    她哭得說不下去,乾脆捂着嘴,掌心立時就溼了。

    晏遲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地方,靈犀樓已經拆除了,但直到今天他才終於釋懷。

    一直在記憶裏,只有模糊輪廓的中秋節,突然就清晰無比了。

    他真的想起來了。

    他在姐姐的懷裏抖成一團,不斷說着“害怕”,但他那時候還敢偷看母親,見母親被晏永制服,他喊了一聲“放開阿母”。

    他以爲自己恨不得母親死,但其實沒有。

    慘案發生的那一天,猶豫的晏遲的確不是因爲怨恨,他當時在想:阿姐說有人要害我們,阿兄和阿姐是被那人害死的,那個人還要害我,我得活下去,我活下去才能保護阿母。

    但很快,一切都結束了。

    芳期說得都是對的,她喚醒了他所有的記憶,他無比清楚地看清了當年的晏遲,悲痛無助的小男孩,因爲懦弱而自責的小男孩,在接踵不斷的惡意和兇險中,記憶扭曲了。

    他從來沒有恨過自己的母親。

    晏遲輕輕吁了口氣。

    他開始用親吻勸慰痛哭的人,吮嘗她爲自己流下的眼淚,他看着她的臉,通紅的鼻尖,抿得緊緊的嘴角,這一次是真的笑了:“你是對的,我沒有恨過阿母,我都想起來了,這次是真真正正想起來了,我今後……我們今後一同過中秋,中秋的月亮這麼美,我還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看賞過。”

    芳期纔敢看晏遲的眼睛,那雙在月色下更像琥珀的瞳仁,這一刻是清亮璀璨的,陰霾和森冷滲透不進去,但她彷彿那從那雙眼睛裏看見崩塌的塊壘,不僅崩塌,而且正在消融。

    “我們回清歡裏去,小廚房應該還有點心,我今晚其實還沒喫飯呢,肚子早就餓了,我們以在北窗欣賞月色,一邊飲酒。”晏遲拉着芳期下了無情樓。

    他們兩的步伐都有些快,好像不僅僅是晏遲餓了,連芳期都沒喫晚飯一般。

    過中秋真是晏遲的一個“新奇”體驗,在過去的許多年,他甚至在這天晚上都必須緊閉門窗不讓一絲月色滲入,飲酒只是爲了快些醉去,這一晚上絞心絞腸的痛苦他必須獨自承受,其實只是爲了不去回憶那一天的血腥和死亡,可每一次他其實都避免不了回憶,今天他才知道,原來那些記憶並不真實。

    晏遲端着酒杯,聽芳期在說話。

    “我也跟晏郎分享一件機密。其實我才真真正正的埋怨過阿孃,埋怨她對我不聞不問,但後來我長大了,才知道我之所以有那麼多的埋怨,其實是太希望阿孃的愛護,我太需要有那麼一個人,爲我遮風擋雨,我想阿孃生了我,她理所應當就該愛護我。

    後來我知道我錯怪了阿孃,可我從來沒有自責過,我仍然覺得當初的埋怨是理直氣壯的,原本就是阿孃錯了,她不應該選擇那樣一種方式保護我,我都及笄了,才知道阿孃的心,可幼年時,十多年的時間啊,我多麼孤單無助?”

    芳期揀一枚菊花餅,放在晏遲的碟子裏:“有時候父母會埋怨孩子,孩子也會埋怨父母,這都是最自然的情感,根本就不用自責。”

    菊花餅只有淡淡的甜味,軟糯的外皮一咬開,一股濃香就滿溢在脣齒間,因爲做成滿月的形狀,這也成爲了中秋應節的點心,晏遲卻對這樣的點心是陌生的。

    “這樣說起來,我倒是記得阿姐也埋怨過阿母,說阿母總是督促着她學女紅,阿姐卻不喜歡,我記得阿姐其實應當喜愛擊鞠吧,有回讓阿兄教她,但被阿母阻止了。”

    “阿姐也喜歡擊鞠啊?”芳期歡喜道。

    “如果她還活着,也許你就能教她擊鞠了。”晏遲提起阿姐,心裏也是第一次不再覺得那樣的沉痛和悲傷了:“明年中秋,我們該怎麼過?”

    “夜間,我們可以去逛御街,御街上中秋搭着不少綵樓,我們還可以泛舟西湖上,西湖上的月色總讓人覺得纔是最好的,我們還能去觀潮,從廟子頭,到六和塔,可以賃下一處樓屋觀錢塘絕景,當然還要拜月,中秋這日許下的心願最靈驗了。”

    原來中秋節可以有這麼多的節目。

    “現在也不晚,晏郎,你若想出門,夜市也是通曉達旦的,若是怕人認出來……大不了咱們學那年元夕,帶着面具出門。”芳期眼睛裏亮晶晶的。

    “今晚就罷了。”

    晏遲喝完杯中酒,他傾身,吻住了女子的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