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一座山洞裏,點着幾盞油燈。
對着山洞入口,坐着一圈六七個人,都是五六十歲年紀,女多男少。
烏先生蜷在張竹椅子裏,坐在最邊上。
一圈人對面,李啓安,宋啓明、羅啓文垂手站着。
林颯,米瞎子和程善也坐在竹椅上,只是離烏先生等人有幾把竹椅子的距離。
李啓安三人輪流說完,正對着宋啓明的老婦人點着她,皺眉道:“你這妮子喝了多少酒?這個時候你也敢喝多了?”
“我沒多喝,我這心裏,明白得很,從來沒這麼,這麼明白過!”宋啓明點着自己胸口,一臉控制不住的笑容,趕緊說明。
她真沒喝多,她明白得很呢,從來沒這麼明白過!
“啓安送她回去,看着她睡下你再走,這死妮子!”旁邊的婦人一邊笑一邊吩咐。
李啓安忙答應一聲,伸手去扶宋啓明。
宋啓明兩隻手一起往外揮,“我自己走!我又沒喝多!你看你們,怎麼不信呢,我這心裏,我這明白,從來沒這麼明白過!”
“你也回去吧。”烏先生衝羅啓文揮了揮手。
看着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曲折的洞口,烏先生看向林颯和程善,“你倆說說。”
“林師姐先說?”程善看向林颯。
“我先說。”林颯也是心裏特別清明,她是喝醉過的,知道就衝這份清明,她至少也有六七分酒意了,往前挪了挪,挺直後背,打點起全部的精神。
“她很坦然,她,總之,我覺得她能信得過,我挺喜歡她的。我說完了。”林颯擡手揉了把臉。
剛纔李啓安她們說話的時候,她覺得她有一肚皮的話,總想插話補充幾句,可這會兒,讓她說了,她搜腸刮肚,竟然找不到該說什麼!
“她跟路上一個樣兒。”程善接着說:“說到讓啓明做不生孩子的東西時,她沒有邪念,也讓人生不出邪念。別的,幾位師侄都說全了。”
“你就不用說了。”烏先生擡手止住張嘴要說話的米瞎子。
“我沒打算說話。”米瞎子說着,悻悻站起來。
林颯和程善跟着站起來,拱手別過,往山洞外出去。
烏先生轉頭看向諸人,“議議吧。”
“飲食男女,她能看男女如飲食,這一條難得。
就是咱們這後山,能像她這樣,把男女之間那點事兒,只作格物,不避不嫌,不作他想的,也不多。
這是個能格物致知的人。
程師弟說她極其冷靜自持,她的話,我覺得值得好好聽聽。”
剛纔責備宋啓明喝多了酒的老婦人先開口道。
“我從前不贊成插手南北之爭,現在還是不贊成。”挨着烏先生的老婦人乾脆直接。
“避子的這個東西,做起來可不容易。男人用還好,女人用,從哪兒入手?”坐在中間,一直緊擰着眉頭的老婦人,突兀的說了句。
“現在不議這個。”烏先生無奈的看了眼老婦人。
“宜生看人看事,一向極準,這是師父師伯們公認的。
他說這位大當家,就算不能滅了咱們師門,也能讓咱們元氣大傷,只怕要像兩百多年前那一場大災那樣,不得不再次遠遷。
“咱們師門,從始至今,只爲天下蒼生,可怎麼樣才能真正讓這天下苦難少一些,再少一些,咱們議了幾十年,之前,咱們的師父,師祖們,議了幾百年,可和祖師相比,不說寸步未進,也差不多。
要不,咱們和這位大當家聊一聊,看看她是怎麼想的?”坐在中間,年紀最長的婦人看着烏先生,緩聲道。
“好。”烏先生點頭。
“就現在吧,那位大當家就在山下呢。”對面的老婦人建議道。
“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大當家已經歇下了。”中間的老婦人緩聲道:“再說,把大當家請到這裏,不大合適。”
“明天早飯後吧。”烏先生環顧衆人,見都點了頭,先站起來,讓過諸人,吹熄了燈,揹着手,跟在最後出了山洞。
……………………
李桑柔一向起得早,可她出了院子,轉過院牆,看到那片練武場上,那幾十個小孩子,已經在練拳腳了。
李桑柔遠遠站着,看了一會兒,見黑馬幾個人出來,轉過身,往那條山溪努了努嘴,“捉幾條魚,早上喫魚片粥。”
“好咧!”黑馬響亮答應,揚聲叫大頭去把米泡上,自己和螞蚱直奔山溪。
幾個人剛喫好早飯,李啓安從院門外伸頭看了看,笑道:“大當家的喫過了?烏師伯說,大當家要是喫過飯了,請大當家過去喝杯清茶。”
“好。”李桑柔站起來往外走。
黑馬幾個急忙跟上。
離院子不遠,靠着山溪邊,一間草亭裏,坐着六七位年長的男男女女,草堂門口,蹲着米瞎子。
“你們四處轉轉。”李桑柔吩咐黑馬三人。
黑馬應了,站住,左右看了看,和大頭螞蚱兩個,往旁邊一座山過去。
烏先生迎出草亭,見烏先生迎出來,李啓安站住,看着兩人進了草亭,轉身往練武場過去。
李桑柔進了草亭,欠身拱手,一一見禮。
“大當家能來山裏,是我們師門的榮幸。”坐在中間的老婦人微笑客套。
“能來這一趟,更是我的幸運。”李桑柔欠身迴應。
“大當家是個爽快人,客套兩句就行了。”靠近山溪坐着的婦人手指在欄杆上拍了拍。
李桑柔失笑。
“這位是喬師弟,啓明的師父,是個急脾氣,大當家見諒。”烏先生微笑介紹。
“我也是個急脾氣。”李桑柔看向喬先生笑道。
“大當家是個爽快人。”中間的老婦人笑道,“大當家來了這一天,看下來,可還好?”
“很好,同門親如手足,前山後山,都是世外桃源一般。”李桑柔微笑欠身。
“世外桃源可不是好話兒。”米瞎子袖着手,接了句。
“世外桃源要是能堅守一句:不足爲外人道,那就一直是桃源。要是走出去的話。”
李桑柔的話頓住,片刻,笑道:“這裏連血親都不許有,諸位先生也都沒有血親吧?大約連男歡女愛、肌膚之親都沒有過,諸位又都是棄嬰,只怕體味不到什麼是父母之心,什麼是兒女之情,又怎麼知道人心之善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