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墨桑 >第70章 大過年的
    “鄒旺這個人,是我在汝陰府的大車店,聽掌櫃的和人閒扯時聽到的。”

    李桑柔給自己滿上酒,又給米瞎子滿上,接着說鄒旺。

    “鄒旺四五歲就沒了爹,家裏只有個老孃,五六歲起,鄒旺就在酒樓茶坊幫人跑腿,掙幾文賞錢,後來長大些,就開始跑單幫,販些應季好賣的東西。

    他身強力壯,心眼好使,能幹肯喫苦,從小就比別人能賺錢。

    跑單幫之後,賺的錢就多起來,攢了錢,他就去買地。

    到二十來歲時,鄒旺已經置下了四十畝地,也說好了一房媳婦。

    大前年吧,端午前,他往亳州販香藥,回來的路上,離家不遠了,過穎河時,趕上大汛,過橋過到一半,橋垮了。

    他不會鳧水,一同販香藥的汪老焉揪着他,剛把他推上岸,一個浪頭過來,把精疲力竭的汪老焉衝沒影兒了。

    鄒旺沿河找了幾十裏,找到汪老焉的屍首,把汪老焉揹回了家。

    汪老焉比鄒旺大四五歲,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倆孩子,汪老焉死時,他媳婦正懷着身子,已經四五個月了。

    鄒旺託人問了汪老焉媳婦,得了個好字,回去把他那四十畝地,送給了和他訂親的姑娘做陪嫁,解了婚約,回來娶了汪老焉媳婦。

    汪老焉媳婦後來又生了個兒子,兩兒一女都姓汪。”

    “這人義氣,做事厚道,是個講究人兒。”米瞎子感嘆。

    “嗯,他那時候還在跑單幫,我等他回來,問他願不願意跟我幹,他細細問了我半個時辰,問完了就點頭說好。

    他人極聰明,很有心計,從小就知道得識字。

    在酒樓幫人跑腿傳話時,就常拿着一個字兩個字讓人教他,見了識字的人,不管是算命的,還是媒婆藥婆,都請人家教他一個字兩個字,一句話兩句話。

    到我見到他時,他能看八字牆上貼的文書了。”李桑柔一臉笑意。

    “這兩個,都能大用。”米瞎子喝了一大口酒。

    “嗯,等出了正月,把這四州生意上的事交給聶婆子,讓鄒旺跟着陸賀朋去長長見識。”李桑柔眯眼笑着,十分滿意。

    “你跟上頭走得近,最近,聽到啥信兒沒有?”沉默片刻,米瞎子看着李桑柔問道。

    “你說的啥信兒,是啥信兒?”李桑柔反問了句。

    “我到無爲府的時候,沿着江,全是哭祭的人,多得很。

    說是到江北的船,被南梁軍抓住,砍了頭。”米瞎子神情陰鬱。

    “販毛料綢子的?”李桑柔擰起了眉。

    “說是有不少是正正當當的貨船。那邊亂抓亂砍,這邊也跟着又抓又砍,都是把船和人拉到江中間,砍人燒船,我看到了兩回,說是私運綢緞的。

    這十來年了,私運毛料綢緞,不過是把貨搶了,碰到狠手的,也不過是連船一起搶,人只要跳進江裏,就不管了,生死由命。

    像這樣全數抓住,在江中間對着砍頭燒船,上一回,已經是好幾十年前的事兒了。

    你聽到什麼信兒沒有?”米瞎子看着李桑柔,再問。

    “沒有。”李桑柔的話頓住,片刻,聲音落低,“初十那天見過世子一回,從那天到現在,一直沒再見過他,他也沒上早朝。”

    “今天都臘月二十七了。唉,太平了幾十年了,也是該不太平了,唉。”米瞎子一聲接一聲嘆着氣,仰頭喝光了半碗酒。

    李桑柔默然看着他,片刻,站起來,拎了一罈子酒過來,往銅壺裏倒滿,將銅壺放到旺炭上。

    順風速遞鋪終年無休,年節時最忙,不能休息,平時輪休,這是招人進門時,事先講明瞭的。

    今年這個春節,格外的繁忙。

    好在,李大掌櫃是個大方人,早就說過,從年三十到正月十六,一天算三天工錢。

    加上餘下的半個月,正月一個月,就能拿到兩個月還多一點的工錢。

    順風速遞鋪的工錢本來就高!

    再加上臘月裏,李大掌櫃派送的那厚厚的花紅,這些都讓順風速遞鋪從上到下,忙的一團喜氣,各人家裏,也都是全家出動當好後勤。

    炒米巷的年夜飯喫的匆匆忙忙。

    眼看着天黑下來,從大常到螞蚱,趕緊往鋪子裏趕,騎手們快到了,得最後查看一遍要帶到各處的東西,還有他們老大早就挑好的幾處要擺攤兒的地點,現在可以把棚子招牌桌子椅子,還有他們的新年新花樣兒,統統擺出去了。

    到天黑的時候,院子裏只餘了李桑柔和米瞎子兩個人,對着一桌子年夜菜,慢慢悠悠的喫。

    喫好喝好,李桑柔穿着她那件絕不好看絕對實惠的狗皮襖,和米瞎子一起出來,先往張貓她們那條巷子逛過去。

    “你上回在建樂城,是什麼時候?”出了巷子,李桑柔閒閒的問道。

    “二十年前了。”米瞎子打量着四周。

    這會兒的建樂城,熱鬧都在各家門裏,門外的大街小巷,空無一人,卻彌滿了過年的喜慶氣息。

    濃濃的硝煙味兒,家家戶戶飄出來的油香肉香酒香,遠遠近近的鞭炮聲,混合成厚重的過年的氣息,包裹着兩人。

    “有什麼變化嗎?”李桑柔揹着手,聞着四周的喜慶氣息。

    “乾淨多了,玉魄酒比那時候好一點兒。”米瞎子揮着瞎杖,敲在街邊的鋪面門上。

    “二十年前,睿親王府那位世子剛剛出生。”李桑柔閒閒道。

    “過到明天,他都二十二了,也是,二十年前,也算剛出生,你對他可真上心。”米瞎子斜瞥着李桑柔。

    “我背靠着他,不對他上心,難道對你上心?”李桑柔不客氣的懟了回去。

    “這話也是。他出生前一天,我找了個地方觀星,就在夷山上,看了整整兩夜。”米瞎子咋巴了下嘴。

    “看到什麼了?”李桑柔看着他問道。

    “剛爬上去就下雨了,下了一夜,那一片全是栗子樹,我吃了一夜烤栗子。第二夜倒是沒下雨,烤栗子喫多了,拉肚子拉了一天連一夜。”

    李桑柔極其無語的斜着米瞎子,不客氣的問道:“你會觀星嗎?”

    “那時候會,現在,撂下二十來年了,觀不了了。”米瞎子答的乾脆而光棍,“我走那天,睿親王府新王妃進門,鑼鼓喧天。”

    “挺着急。”李桑柔嘴角往下扯了扯。

    “他們是天上的神仙,跟咱們凡人不一樣。”米瞎子豎着一根手指往上戳了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