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牀上的人聲音沙啞,聽不出年紀,但看身量,應該是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
林木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但對這個年輕人卻一反常態,對方惡言惡語,他縱然心裏不爽,也沒有發作。
“名字還是我起的,怎麼就不能叫了。”他坐到了他病牀對面的椅子上,伸手想去拉他,“我看看。”
年輕人一把拍開了他的手掌:“我什麼時候能回看守所?”
林木這下冷了臉:“我這搭進去至少一條命還有數不清的錢去,才把你搞出來,你現在說要回去?”
“我要堂堂正正做人。我只是嫌犯,還沒定罪。案子三天後開庭,我就能無罪釋放了,幹嘛要做個不能見光的陰溝裏的臭蟲?”
病牀上的年輕人,正是之前在攬月居外的小路上被陳婧設計抓走的梁一澤。
那晚上他被拖上囚車之後,整個人是沒有意識的,真是遇見車禍的事情,他都完全沒有映像,意識恢復那會兒,他就已經被包成了了豬頭,隱約能看見牀邊坐着這個中年男人。
“陰溝裏的臭蟲?”林木有點火大地拔高了聲音:“你要是臭蟲的命,你在不在陰溝都是臭蟲。翻身的機會我就擺在這,你就說要不要吧!”
“不要!”他答的斬釘截鐵。
和陳婧對峙的那會兒,他的確是想一條道走到黑,捅死陸天辰搶回宋靜姝的。
可等到那種腦子一熱的衝動過去,他就回過味來了,那的確不是一條捷徑。
林木嘴角起了冷笑:“你先不用急着拒絕,先見一個人吧。這人你應該認識。”
說完,他擊掌兩下,於是病房外就進來一個穿西裝戴領帶,領着公文包的矮個兒男人。
梁一澤一眼就認出了他。“張律師,您怎麼來了?”
這個律師是宋靜姝給他找來的,自他進看守所後,律師來過很多次,一遍遍瞭解當初案發時候的事情。他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水平,但能感受到對方很認真,所以心裏頭一直是尊敬有加的。
“梁先生。”律師朝他點了點頭,又跟林木打招呼,“佛爺好。”
林木擡手擺了擺:“廢話少說。張律師你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回看守所後,三天後開庭到底還有沒有機會再出來。”
梁一澤隱約覺得不對。“姓林的,你又想搞什麼鬼?”
林木閉着眼睛,彷彿聾了。
而張律師也沒有說話,只是打開了自己的公文包,然後掏出了一堆文件和照片來。
梁一澤掃了一眼,就發現,那些照片全都是他打人時候的截圖。有一張圖更是十分清晰地拍到,他拿着沾血的匕首,而那個中年男人躺在地上。
光看圖,任誰也會覺得是他捅人,但事實上,那會兒人已經被捅倒了,匕首是別人塞給他的。到他手裏後,那匕首就沒捅過任何人。
而那些文件,他稍微掃了一眼,就知道,上面說的也都是證明他殺人的一些證據和證人證詞。
“張律,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人是他的辯護律師,手裏拿着這麼多能證明他有罪的證據,顯然不合常理。
“就是您看到的這樣。”張律師退後一步道,“我知道您看了可能會有點難過。但如果你回看守所,等着正常出庭的話,故意殺人的罪名是不可能躲開了。不是死緩也是二十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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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一澤整個人都晃了晃,而後把那些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去。
他指着林木大罵:“是你做的是不是!你是不是想逼我無路可退,只能跟着你?”
“這可不是我。”林木冷眼旁觀。
梁一澤怒目圓睜:“呸!就是你!你爲了劫囚車,故意搞出了車禍來,害死無辜的人你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你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的。”
如果梁一澤不是頭上纏滿繃帶的話,林木覺得自己能上去扇他一個大巴掌。
他孃的,一個不學無術一無所長的兔崽子,到底哪裏來這麼多跟他大吼大叫的底氣。
林木面沉似水,火頭上的梁一澤不覺得害怕,張律師卻已經嚇得快跪了。
林佛爺製造車禍,還搞出人命來這種消息,他聽到了,還能善了麼?真是要被這小年輕害死了。
一隻站在一邊假裝是花瓶的祕書先生動了,他拍了一下律師的肩膀,溫和道:“我家小少爺之前出車禍受了驚嚇,胡言亂語張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您說您的就好。”
張律師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是是是。”
說着又從公文包裏掏出一支錄音筆來。
“這些事情,真不是林佛爺讓我做的。而是宋先生吩咐的,這是他的錄音。”
說完,他忙不迭地就按下了播放鍵,一個男人的聲音瞬間就從裏面傳出來——
“……你怎麼說都說不清楚,電話給我!喂,張律師嗎?之前委託你那個案子,我不要無罪!你把你手裏掌握的證據都毀了,我就給你打一百萬,梁一澤要是無期,我再給你打一百萬……”
宋明峯的聲音其實很有特色,他聲線還不錯,平和說話的時候,光聽聲音就會覺得對面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但是他一起高嗓,就會帶出一種尖細的調門兒,帶着嘲弄和刻薄。
梁一澤和宋靜姝在一起這麼多年,高中快畢業的時候,沒少被宋明峯問候,對這個聲音,他可以說是耳熟能詳了,只聽一句,就能確定這人是誰。
他整個人怔住,滿腦子都是的“證據都毀了”、“無期”這種字眼。
宋靜姝當初和他說,她爸爸已經答應救他了,會找最好的律師,盡最大的努力。
兩百萬,那真的是很努力了。但是踏馬地在努力落井下石啊!
“我不相信!我不信!這不可能是真!”
梁一澤幾乎瘋了。他被冤蹲看守所蹲了那麼長時間,三觀崩塌又重建,好不容易前兩天被宋靜姝和陳婧一通罵給罵醒,下決心要做個堂堂正正的人,結果又聽到了這麼一個消息,重建的三觀再次崩塌了。
臭蟲果然不是隻有陰溝裏纔有的……
他發泄般地“啊啊”大叫,臉上裹着的紗布很快就因爲傷口崩裂見紅了,林木的祕書匆匆出去喊了醫生進來,給梁一澤打了一針安鎮定。
張律師功成身退,鵪鶉一樣抖着出去了。
幾日後,宋靜姝看到了一則新聞——
【本臺訊,……幾日前定安路與秋雲路交叉口貨車與囚車相撞,公職人員重傷,囚犯不知所蹤的重大案件有了新的進展,目前,因爲車禍逃離的囚犯梁某某已被找到了,但是傷重不治……】
新聞的最後,是梁一澤穿着球服舉着號牌的半身照。
形容略顯憔悴,但眼神還算清亮,依稀能見當初那個張揚傲慢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