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二七二章 君子
    在戰亂橫生的亂世,把手中的真金白銀變成一串數字,顯然是很不能讓人放心的。

    所以錢莊設立之後一直不溫不火。

    也就是在長安左近,對一些並不常離開長安的百姓開展貿易,使用都督府補貼的存款利息作爲吸引顧客的賣點。

    但是顯然對於一個以向外放貸爲主要盈利手段的體系來說,只是一直依靠都督府的補貼並不能維持長久。

    現在顯然都督府已經研判,關中的經貿發展已經可以支撐起來大規模、大批量的錢莊建設,而這顯然也意味着關中的商貿將會在未來短期內得到質的飛躍。

    杜英接着問道:

    “但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過猶不及,關中的商貿倒是建立在實業的基礎上,不需要擔心會吹起來很大的金融泡沫,但是金融體系發展的速度太快,仍然可能會導致出現潛在的資金鍊斷裂的問題,尤其是關中剛剛涉及到這個領域,杜英也的確擔心都督府上下可能操控不好這件事。

    謝道韞搖頭說道:

    “錢莊的最基礎作用,是通過放貸和存款來實現盈利的同時,保證商號能夠不需要攜帶大量的現錢出行。

    在此之前,民間其實也存在一些放貸行爲,但都是利滾利的高利貸,也就只有一些鋌而走險的人會去貸款。

    如今錢莊把這一部分功能收上來,利用都督府的掌控和公信壓低存款和貸款的利率,那麼自然而然會讓那些原本不敢去貸款和存款的人選擇錢莊。

    說到底,這背後依靠的還是如今關中已經在諸多州府已經建立起來的牢固統治罷了。只要關中的治理足夠牢固,那麼錢莊的建設就會有條不紊。

    至於夫君對錢莊發展太快的擔憂,其實也無妨,錢莊簡單的操作,如今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門路,至於更加複雜的操作,現在錢莊上下也不敢貿然嘗試,還需要夫君把關呢。”

    杜英微微頷首,謝道韞和都督府上下還是能掌握分寸,沒有太過盲目,總歸是好事。

    但杜英也有些糾結。

    自己對於關中的作用很重要,但是隻要不在關中,自然很難做到事事關心,所以爲了關中能夠發展的更平穩,自己應該抽身而出,速速返回關中才是。

    可是現在正是羣雄薈聚江左,共問鼎之輕重的時候,整個江左顯然都能夠感受到,此次藉着胡人南下而導致的皇室和世家、方鎮之間的矛盾大爆發,遠不是曾經蘇峻、祖約之亂那麼簡單,更或者說,臺城很有可能要經歷一場蘇峻和王敦之亂的雜糅。

    所以各方勢力一邊紛紛下場,一邊開始尋找最適合的那條大腿。杜英站在京口,本身就是關中最大招牌。

    若是他貿然離開了京口,那豈不就是表示關中的重心開始回縮,江左的世家們自然也會開始轉投他處。

    謝道韞看着杜英皺眉的樣子,微笑着說道:

    “其實夫君也不需要太過憂慮,因爲妾身剛剛還沒有說完,這財與法之外,不是還有人麼?

    師兄已經抵達關中,也會盡快建立起來對整個商貿和工業乃至於關中各行各業的督察和檢查機構,巡查不法、監督宵小。

    會讓這一時的清掃變成長期的監管。”

    杜英微微頷首,其實這已經等於在變相的建立一個御史臺了。

    只不過大家都沒有把名號直接掛出來,還算是給朝廷保留了最後一點兒顏面罷了。

    “現在還不是和朝廷撕破臉皮的時候,大家既然都虛與委蛇,那我們也不好直接跳出來成爲衆矢之的。”謝道韞看杜英陷入沉思,只道是杜英在猶豫還有沒有這樣遮遮掩掩的必要,所以趕忙提醒。

    杜英搖頭:

    “你們做的都很好。但是阿元可不能總是意氣用事,跑到工坊之中發脾氣。”

    謝道韞的微笑頓時僵住了,驚訝的問道:

    “夫君已經知道了?”

    “是啊,也不是什麼消息你都能瞞得住的。”杜英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溫聲道,“當然,餘也知道,阿元並不想要餘因爲這些事情分心,所以在後方雷厲風行的做了,把風風雨雨都承擔了下來,然後最後只是輕描淡寫的告訴餘一個結果,讓餘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簡單。”

    謝道韞撫額,若是換作別的人,知道自家大婦在自己精心打造的工坊之中大發雷霆,甚至直接掀起了一場自上而下的清查,只是被免掉甚至直接下獄的就有上百人,那麼恐怕會開始琢磨,這個女人是不是和其餘留守的官員勾結,想要趁機清洗我的勢力?

    在太平歲月裏,人的警惕性一般都比較低,或許還好。

    但是在這亂世,即使是同牀異夢,也比比皆是,所以這也不算是什麼離奇的想法。

    另一位方鎮諸侯桓溫,和其正妻南康公主的貌不合、神也離,已經是天下皆知。

    相比之下,杜英的無條件信任,自然就顯得難得可貴。

    他明明知道,卻願意聽自己的掩飾和避重就輕。

    杜英感受到謝道韞的目光變得越來越不一樣,不由得撓了撓頭:

    “怎麼了?”

    謝道韞卻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喃喃說道:

    “望之不似君子,然行之正是君子。人人都好奇夫君所奉行的到底是道家、法家,還是百家之中哪位聖賢,卻鮮少有人說夫君是奉行儒家的。

    畢竟夫君以殺伐開疆拓土,以律法約束百姓,又以道本自然來放縱商貿,事事處處,少見儒家之身影。

    然,如今妾身倒是覺得,夫君其實是一位君子也。溫潤如玉,無外乎如此。”

    杜英笑道:

    “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過阿元所說也不全面,餘想要取各家之所長,補各家之所短罷了。

    在那些聖賢們所處的時代,他們可能各自秉承自己的學說,想要自成大道、開宗立派,所以他們需要誇讚自身而貶低他人。

    但是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時代了,我們這些後人,已經走過很多路,也嘗試過把一些學問落實,知道有一些是對的,一些是錯的,沒有完全的對與錯,只有放在某個時間、某個地方上,合不合適而已。

    所以餘本來就沒有傾向於哪一家的意思,誰家的管用,就拿來用罷了。”

    謝道韞嘆道:

    “融會貫通,豈不是大智慧?”

    “先賢的智慧罷了,我不過是拾人牙慧。”杜英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