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四一五章 新皇帝,本王跪不下
    “或許也不在建康府呢。”郗曇含笑說道,“此地,偏居一隅也。神州之中,天下之中,不在此處。”

    “也是,但是典午氏,恐怕真的要被掃入故紙堆了,而且還是昏庸闇弱、無能喪國的故紙堆。”司馬昱嘆息一聲。

    “所以大王有這般自知之明,爲何又來登門拜訪?想要看一看敵人長什麼樣子麼?”郗曇追問。

    這一次輪到司馬昱驚訝了,他打量着郗曇的背影:

    “如此牙尖嘴利之徒,可不是餘認識之中醉心清靜無爲之法的郗家子弟。”

    郗曇回頭看了他一眼:

    “世事在變,人也是會變的,若是不變的話,豈不是真的要被掃入故紙堆了?”

    司馬昱笑道:

    “合該如此······”

    只不過他的笑聲之中,顯得有些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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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留郡,酸棗。

    黃昏之下,新安公主伏在杜英的腿上,哭過一場之後,半睡半醒。

    杜英仍然看着那一張已經被淚水浸溼又幹了,留下斑斑點點淚痕的信,也不知道膝上這傻丫頭,到底在夜深時分,悄悄拿出來看了多少次,上好的終南紙都已經皺皺巴巴。

    “若,若阿爹不是司馬家的王,那麼他肯定能夠成爲夫君的臂助,比不上王景略,至少也不會比袁虎之流的差。”新安公主嘟囔道。

    杜英輕輕撫着她的秀髮,柔聲說道:

    “有些事,本來就是命中註定、難以改變的。”

    “可是······”她吸了吸鼻子,擡起頭看着杜英,“妾身的命,不久被夫君改變了麼?

    不只是妾身,還有關中,那千千萬萬的人,都因爲夫君而變得不同了。”

    杜英一時默然。

    原來只道是那些中二少年所謂的逆天改命,不過是一腔熱血、爲人笑談罷了,結果到頭來他恍然間發現,其實自己也是逆天改命的人,只不過改的是這個時代的命,從悲劇改成了看上去還可以接受的結局。

    “奈何,他是會稽王,在餘改變一切之前,他就是會稽王。”杜英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懷中的人兒,“準確的說,不是餘不願意或者不能改變他的命運,其實如果真的想要改變的話,也是可以的。

    你譙王叔現在不就在關中混的如魚得水麼?昨日的公文裏,師兄還把他誇獎了一番,說以前只道是司馬氏子弟都是一羣酒囊飯袋,現在卻知道着實小覷了他們。

    所以······”

    其實是司馬昱自己選擇了這條路。

    杜英沒辦法再給他機會了。

    其實杜英也知道,不需要自己如何安慰,新安公主在打算拿出來這一封信的時候,就已經在心中做好了心理建設。

    只能輕輕撫着她的發與背,以求能夠通過這種方式先讓她的心情儘量平靜下來。

    “所以······”她輕輕咬着脣,聲音沉悶,“夫君已經打算這麼做了?”

    杜英頷首:

    “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建議,只不過餘也不介意在這上面再稍稍的做一些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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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府,侍中府。

    郗曇嘆道:

    “大王想要和我家都督聯手對付大司馬,那大司馬恐怕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可大王想過沒有,若是這樣做的話,那我家都督將會全有北方,大王到時候又憑藉什麼和都督鬥?

    屆時恐怕荊州和巴蜀都不是你能掌握的了。”

    司馬昱有些驚訝的看着轉過身的郗曇:

    “侍中這是在爲本王着想?”

    郗曇哼了哼:

    “以朝堂來論,你我份屬君臣,但是以都督府來論,你我分屬外戚啊!

    外戚,可以相互攻訐,卻又可以攜手,不是麼?”

    司馬昱用了一小會兒方纔從郗曇的邏輯之中轉過彎來,意識到自己和郗曇好像都是杜英的老丈人來着······而且還是被迫當老丈人的那種。

    而在都督府,後宅之中的關係似乎頗爲和睦,這一點在新安公主送來的家書之中就已經有所提及,當然這也是因爲身爲主母的謝道韞地位聲望太高了,爲人又無可挑剔,所以讓郗道茂和新安公主都沒有競爭之心,自然而然也就和睦了。

    既然如此,謝家、郗家和司馬氏作爲三方外戚,在杜英有意讓女子也擔任要職的背景下,理應聯手,而不是敵對,這樣才能夠推動自家的女兒在關中身擔重任,進而帶着孃家也水漲船高。

    花花轎子衆人擡,若是外戚不努力,杜英也獨木難支,如何能送她們上位?

    對此,司馬昱佯裝憤怒:

    “重熙,你現在好歹還是大晉的侍中,是不是想的有點兒遠?”

    都已經扯到改朝換代之後外戚如何聯手的事上去了,這是一點兒都沒有把司馬昱這個本朝攝政會稽王放在眼裏啊。

    郗曇沒好氣的說道:

    “那大王有本事讓譙王回來。”

    司馬昱自失的一笑,自己刻意縱容的後手,自然也瞞不過郗曇。

    他沒有再和郗曇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選擇回答了郗曇一開始的問題:

    “就算是隻剩下了一個江左,還是要和杜仲淵鬥一鬥的,若是直接就選擇投降,豈不是太沒有骨氣了?”

    頓了一下,司馬昱掰起手指頭說道:

    “自高祖開基業之後,典午各代,幾乎都身背罵名,或是欺負主少國疑、孤兒寡母,或是重用世家而輕萬民,或是直接導致永嘉之亂而天下紛爭、胡人四起······

    自南渡之後,王敦之亂、蘇峻之亂、桓溫提兵上建康,再加上不久前的建康之亂,不管這背後是誰在驅使,又各有什麼苦衷,終歸是我典午氏對不住天下萬民······

    眼見得這高樓岌岌可危了,總要有人爲之殉葬吧?

    也算是告訴天下,典午氏這麼多代人,把祖宗江山丟的七七八八,把原來的盛世弄得七零八落,把先秦兩漢的威望敗壞的一乾二淨,但是臨到最後,還是典午氏子弟願意戰死的,願意殉了這國的······”

    伸手指了指自己,司馬昱淡淡說道:

    “別人的骨頭硬不硬,本王不知道。但是本王站的久了,可能面對新的皇帝,跪不下去。”

    看着司馬昱的豪言壯語,郗曇沒有說話,反而目光越過了他,看向陸唐。

    陸唐報以古怪的笑容。

    “你不信?”司馬昱有些奇怪。

    郗曇搖了搖頭:

    “大王說的,餘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