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四三八章 此間差異晚上與汝談
    殷浩之前就是這一行的門外漢,所以新安公主也不禁覺得,殷浩便是下定決心、不眠不休,也很難守得雲開見月明。

    他就像是現在的落日餘暉,燃燒盡了,也只是爲月色的清美做了一個鋪墊而已。

    “飛蛾撲火啊······那不也是有一刻的燃燒、一剎的璀璨麼?”杜英反問,“在這大潮之下,很多人想要撲火,都不得其法,而很多人面對那光焰,也只會義無反顧。

    今日的書院之中、作坊之內,殿下知道殷淵源的名字,可知道屋子之中那些敲敲打打之人的名字?”

    遲疑片刻,新安公主搖了搖頭。

    “是啊,若是殷淵源可成此事,少不得名垂青史,而那些人呢?恐怕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但是這本就是他們的工作,是他們的學業,也是他們所熱愛的。爲了能夠成功,他們甘心隱姓埋名,不張揚、不做作、不招惹是非。”杜英徐徐說道,“這纔是真正飛蛾撲火的人。

    而也正是他們的撲火,才能在這黑夜茫茫之中,一下又一下、持續不斷的點燃那火,爲我們照亮前路。”

    頓了一下,杜英伸手指了指逐漸暗下來的蒼穹:

    “天道不仁、萬物芻狗,老天爺哪有什麼青睞和偏頗?你們都說餘是天命所歸,餘倒是覺得,這條路本就是餘一步步走出來的,也是被那些前赴後繼的人們用心血照亮的。

    哪有什麼天意如此,有的,只是一往無前、無怨無悔。”

    這一刻,杜英好似終於找到了長久以來困擾自己那個問題的答案。

    天命真的在我麼?

    不,天意悠悠高難問。

    天行有常,不會落在誰的身上。

    不會因爲誰能夠平定世間風潮就會青睞於他,此所謂好人不長命。

    不會因爲誰掀起動亂就會懲戒於他,此所謂禍害遺千年。

    所以杜英要做的,並不是自詡爲天命加身,而是應該帶着關中上下去探索一條脫胎於這個時代、也適合於這個時代的前路,冥冥之中的天意並不會阻攔或者引導,所經歷的挫折有,所見到的彩虹也會有。

    沒有什麼天命所歸,有的,只是負重前行。

    “夫君如此說,是否太悲傷了些?”新安公主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不管天心照何人,天下還是期望有人能夠攜天命而來的,夫君顯然已經是很多人心中的天命所歸,所以他們願意追隨夫君,因夫君之變而變,順夫君之意而變······”

    新安公主的意思,自然是這天下芸芸衆生,其中固然會有那麼幾個聰明的,能夠理解杜英的意思,但是其實絕大多數都是平庸之人,他們的一生不會有什麼出彩的地方,在自己的崗位上歷經酸甜苦辣,最終走到生命的盡頭。

    在他們看來,或許也算是小有所成,但是站在杜英的這個角度來看,只能說波瀾不驚。

    因而想要讓這樣的人明白什麼“天行有常”,未免強人所難,所以還不如告訴他們,杜英就是天命,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他們還真的就喫這一套。

    否則他們將會逐漸失去對杜英的信心,懷疑既然杜英也不是天命,那天命何在,我們現在所做的是否都不是正確的?

    且老天爺在上,如何能被質疑?

    杜英會意,畢竟別說是在這個時代了,即使是再過千年,一直到明清時期,唯心主義仍然大行其道,人們仍然信仰着鬼神之說,將上天所賜的祥瑞當做是王朝興盛的象徵。

    當然了,華夏對於教派神祇的信奉,又顯得特立獨行,屬於什麼神仙管用就信什麼神仙,因此信仰看上去五花八門,但是歸根結底還只是在信奉天意而已,哪一個神仙顯靈了,顯然就是哪個神仙代表天意,可信之。

    因此很少會出現狂熱的信徒,有的只是各種教派的百花齊放。

    雖然五德終始說已經淡化,但這種對於天意的追尋從未停止,乃至於更逐漸走向極端。

    而此時此世,五德終始說甚至還在大行其道,杜英若是把天命所歸拋開,那就真的是自己捨棄已經到手的民心了。

    “餘也只是自己想一想而已,這條路想要走通,還遠着呢。”杜英輕聲說道,“只是略有些感慨,從一個蒸汽機竟然能夠聯想到了天意,而這又牽扯到了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神鬼之說、天意之存,千百年後尚且論不清楚,更何況我們······”

    新安公主就沒有聽明白:

    “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

    杜英含笑說道:

    “是啊,信仰鬼神之說與否,自然會產生不同的思想流派,箇中區別,可又大了去了。”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自然直接勾起了新安公主的好奇心,一把抱住杜英的手臂,她撒嬌似的說道:

    “夫君,告訴妾身嘛,都是什麼意思?”

    杜英一本正經:

    “傳道受業解惑,總歸不是不計報酬的。”

    “朝聞道,夕死可矣。”新安公主果斷的回答。

    杜英其實是假正經,但是看着眼前的她似乎是真的正經起來了,也只好頷首:

    “晚上與你好好說一說此間差異,細細談。”

    新安公主眉開眼笑:

    “就知道夫君會爲妾身答疑解惑的······”

    說着,她踮起足尖,湊到杜英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麼。

    溫柔的聲音,暖暖的氣息,同時襲擊杜英的耳朵。

    霎時間,杜英已飄飄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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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杜英的心思已經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但是眼下可不是沒有事情要做。

    既然已經談到了宗教的事,杜英自然也要過問一下如今關中的宗教建設的如何了。

    他和新安公主一左一右坐定,之所以是這樣不分尊卑上下的坐法,也是給眼前的司馬恬面子。

    表示杜英和公主殿下是平起平坐的。

    司馬恬是杜英選來收買人心、降低江左抵抗鬥志的吉祥物,但是又不全是吉祥物。

    宗教之事,繁瑣複雜,而且很容易就牽扯到各方利益,畢竟誰也不知道哪家後宅之中就有佛教或者道家的虔誠信徒,一旦枕邊風一吹,說不定哪位大佬下場,就是惹不起的存在。

    所以司馬恬的確適合處理這方面的事。

    不管哪位大佬,再大還能大的過司馬恬?

    在朝堂上,他是堂堂譙王,在關中,他又是實打實的都督外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