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六五五章 各自的表演
    所以習鑿齒認爲毛穆之是在進行一場自找苦喫的表演,倒是情有可原,因爲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表演呢?

    毛穆之突然抓着船舷要爬上來,小小的船隻開始劇烈晃動,而毛穆之上船又甩上來不少水,水淋淋,不少水珠更是直接甩落到了習鑿齒的衣袖和鞋面上,惹得習鑿齒微微皺眉,頗爲不滿。

    不過習鑿齒出身荊州、自幼長在江邊,水性還是不錯的,不至於被毛穆之這般倉促的動作給嚇到,正想要開口詰問,便看毛穆之直接手搭涼棚、向北眺望,面有憂色,頓時收起來那些想要斥責他毛躁的話語,沉聲問道:

    “可是有什麼不妥?”

    毛穆之回答:

    “餘觀關中人之撤退,有條不紊,甚至還幾度想要反擊,但是都爲我軍所擊破,未能成功。但其軍陣始終規整、旗號也沒有紛亂,這說明其並非潰敗。

    而我軍這邊,本來尚且還有陣列,如今將士貪功,無不奮勇衝鋒,這反而導致我軍各部被拉開了距離。若是長此以往,恐怕會露出來諸多破綻,爲關中人把握住機會,自側翼進攻,將我軍攔腰切斷,則局勢危險矣!”

    習鑿齒聞言,卻是有些不屑的說道:

    “敗都已經敗了,哪裏有這麼多彎彎繞?恐怕對面的主將正手忙腳亂的想着如何才能保全更多的兵馬呢,觀對面之旗號,應該是周楚吧?

    這小子之前在綿竹關的時候對餘大放厥詞,後來又因爲周撫的緣故得杜仲淵之重用。

    如今看來,無能之輩放在哪裏都是無能之輩,之前能得父親之恩蔭,方纔得了一個雜號將軍的名頭,現在還真的以爲自己便是掌軍之才了,屬實可笑!”

    說着,習鑿齒還伸手直指前方:

    “世人皆言杜仲淵有識人之明,是此世之伯樂,奈何此次看中了這周楚,周少將軍卻不給他這個面子啊,哈哈哈!”

    看着習鑿齒笑的猖狂,毛穆之也知道,在綿竹關的時候,習鑿齒被周楚一通大罵,之後又狼狽南逃,早就已經對周家父子,尤其是誤入歧途之後,非得要跟着關中一條路走到黑的周楚深有意見,現在也算是找到了發泄的地方。

    毛穆之沒有阻攔,畢竟習鑿齒的這些憋屈和怒火,真正的來源都是毛穆之的遲到。

    這火氣若是不借着現在發泄出來,恐怕就要由毛穆之全盤承受了。

    桓溫自己都不敢得罪荊州世家,儘可能的順着荊州世家的意思,而作爲桓溫下屬的毛穆之,自然也不敢和習鑿齒唱反調。

    因而這樣也挺好的。

    不過毛穆之還是忍不住在習鑿齒的笑聲逐漸收斂的時候補充了一句風涼話:

    “從事可知曹劌論戰否?”

    習鑿齒的笑聲戛然而止,笑容也凝固在臉上,他不可置信的張目遠眺:

    “佯裝敗退?關中人方纔廝殺的時候也頗爲悍勇,且那一聲聲口號也是震天動地、不弱於我軍絲毫,還有那些新式的霹靂車······這陣仗,不像是想要撤退······”

    毛穆之默然。

    他隨着士卒們渡河跋涉,是表演;習鑿齒披上一身並不怎麼合適的鎧甲,形象滑稽也要上前線,是表演,那麼殊不知對面關中王師所做的一切,不是表演呢?

    若是這樣的話······一種不祥的預感霍然攀上心頭,但是習鑿齒卻並沒有直接開口說出來。

    恰恰相反,他咬着牙,目視前方,陷入到掙扎之中。

    此次進攻,是習鑿齒近乎力排衆議推動的,現在的他更是也披上甲冑行進在軍陣之中,因此一旦此戰失敗,那麼習鑿齒就必須要承擔主要責任,並且還能夠充分的證明,習鑿齒的戰略戰術思想有問題,毛穆之仍然還是這支軍隊最合適的領導者。

    這也意味着習鑿齒將徹底失去對這支軍隊的領導和影響力。

    這是習鑿齒所難以接受的。

    因此此時的他,就像是一個已經把全家財產老小都一併押上來的賭徒,哪怕是已經看到了失敗的端倪,但是他並不想承認、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失敗。

    毛穆之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戰場上,倒是沒有察覺到習鑿齒的神色變化,隨口說道:

    “當務之急,應該是鞏固灘頭,儘可能的紮下營寨、步步進軍,急不得這一時。餘即刻傳令鳴金收兵,令這些兒郎們莫要再深入追殺了。”

    出乎意料,習鑿齒沉聲說道:

    “若是之後杜仲淵趕來,關中人士氣大振、重整旗鼓,又當如何?”

    “這······”毛穆之倒是的確沒有從這個角度考慮,一時間愣住了。

    習鑿齒見他不言,當即接着說道:

    “且杜仲淵此次選擇令周楚小兒掛帥坐鎮灘頭,大概也是爲了寬慰周刺史,讓周刺史以爲自家兒子有一個好前程,從而放寬心罷了,想必其對於周楚也並非十分信任。

    另外,選擇周楚,怕也是因爲如今能夠讓周刺史和杜仲淵兩個人同時返回成都的時候負責指揮雙方軍隊的,也就只有這一人了。”

    習家在荊州世家之中也是說一不二的存在,因此從小出生在這種環境下的習鑿齒並沒有什麼遮掩的習慣,此時從他的言語之中就已經可以看出其對不同人的好惡。

    對於周楚這個曾經指着鼻子罵他的,那就只有被直呼其名這一個待遇了。

    習鑿齒的此番話,言外之意,自然是現在周楚獨自率軍扼守壽水渡,是寧州兵馬儘快擴大戰果的最後機會,等到杜英和周撫從成都折返,時不我待!

    毛穆之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從事所言在理。”

    習鑿齒登時露出笑意,雖然毛穆之此人有時候泥古不化、不思進取,但是隻要自己能夠擺出來事實,他還是願意遵令的:

    “若是能夠今日強渡壽水、追殺敵軍直到成都城下,那麼關中不可被戰勝的傳言不攻自破矣!”

    說罷,習鑿齒霍然抽出佩刀,直指向前方,對岸拋射過來的稀稀落落的石彈砸落在水中激起的浪花拍打着他身下小船的船身,船在風浪中搖晃,但習鑿齒的身形卻格外的堅挺。

    建功立業,就在今朝!

    毛穆之也被他說得心動,當下翻身跳下小船,高聲呼喊:

    “前進!”

    話音未落,他已經從親衛的手中接過來將旗,越衆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