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七零零章 《世說新語》
    雖然統一的戰爭道路上很難避免有傷亡和冤案,但是杜英仍然還是期望能夠把損失降低到最小。

    畢竟無論是關內還是關外,說到底未來都是他的子民。

    杜英也從來沒有打算按照地域把人劃分爲三六九等、區別對待。

    若是仇恨埋下的太深,日後着實很難化解,層出不窮的叛亂很有可能讓杜英焦頭爛額,也會極大地阻遏朝廷的施政,而最後便宜的又會是誰?

    不會是煽動這一切的世家,因爲世家已經註定了要被掃入垃圾堆中,見識過關中新政的人沒有誰會擁護世家的統治。

    只會是在北方草原上萌生、聚集,最後浩蕩南下的遊牧民族。

    迄今爲止,北方草原仍然還是散亂的,有鮮卑人,有匈奴殘部,還有薛延陀人,但杜英知道,在漠北,柔然人正在崛起,用不了幾代人,曾經和中原兩個王朝、幾代君主恩怨糾葛不清的另一個強大遊牧民族亦然會誕生。

    名字叫突厥。

    所以杜英絕對不允許自己治下會出現長久連綿的叛亂,因而現在就不能讓世家一直圍繞着關中王師是否師出有名大做文章。

    但······

    張玄之和韓伯等人皆面露苦色。

    畢竟他們也沒有辦法堵住世家的悠悠之口。

    杜英皺了皺眉,一時間也想不到辦法,只要嘆道:

    “先這樣吧,至少此時先動而令大司馬後動,可以讓我軍不至於完全陷於被動、疲於奔命,就當是用世家的攻訐換來我兒郎之性命吧。”

    衆人齊齊稱讚一聲“都督英明”。

    其實他們並不是非常在乎世家們會怎麼想,就算是世家們能夠把關中都督府罵的臭名昭著又如何?

    至少在關中,所有人都堅持擁護都督府,並不會給都督府的戰略添堵。

    而一旦王師在前方有勝利,那麼他們這些都督府的各方勢力也能夠理所當然的秉持着這樣的理由去找那些世家們算賬,然後再順理成章的接管世家手中的產業。

    這是之前大家在梓潼已經牛刀小試了的,滋味確實還不錯。

    所以現在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來看,世家們鬧得越歡騰、罵的越狠,他們反而越高興,到時候分贓,爾等切莫後悔!

    這也不怪他們短視,杜英其實也並沒有向他們講解過草原上的形勢,畢竟那都屬於杜英的未卜先知,現在甚至連一點點風聲都沒有傳來,所以便是說出來,衆人恐怕也無法理解,只會覺得都督怎地開始疑神疑鬼、危言聳聽?

    甚至還會覺得,都督是不是隻是找了一個理由想要儘可能的保全世家,用來作爲對關中新政一派的掣肘?

    一旦衆人心中的杜英變成了這樣的形象,恐怕他們也會開始覺得,新政已經變成了杜英管理統治的一種手段,而不再是其想要實現的目標和夢想,那麼衆人心中的都督形象會瞬間崩塌不說,對於關中新政的信仰也會隨之分崩離析。

    歷史上有一個國家的崩潰,其實和其不斷地塑造起來一個一言九鼎且無比正確的領導者形象,然後下一任又上臺來全面否定其政策、推到重來的往復行爲有脫不開的干係,這種來來回回顯然導致的民衆信仰一次次建立起來,又一次次崩塌,最終開始變得冷淡和得過且過,整個國家喪失了奮鬥的精氣神,各種蠅營狗苟層出不窮,因此變得脆弱的經濟體系最終被一場席捲北方的大雪所壓塌。

    很早之前,杜英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對於關中新政的作用,他或許已經逐漸不是走在最前面、走得最快的唯一一個人,有很多人正在和他並駕齊驅,甚至還有的已經在一些領域上有所突破,更在杜英之前,拿出了更適合這個時代的解決方案。

    但是他的存在,一定是所有人心中的定海神針。

    他可以走得慢,可以綴在最後面看着所有人甩開胳膊大步向前,但是他不能偏倚,不能倒塌。

    所以有些因爲太超前而有可能引發歧義的話,杜英不能說。

    “現在只有等了,不知道會不能有什麼轉機。”杜英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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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府,烏衣巷。

    斜陽殘照,謝家府邸之中,謝安手捧着一卷書,正看的津津有味。

    不知道的還以爲這位東山再起、如今權傾朝野,儼然是王丞相第二的謝尚書正在讀什麼古文經典,從中汲取營養。

    可若是湊近了看才知道,這書的封面上赫然寫着《世說新語》四個字,而作者則署名“書生郗某”。

    這《世說新語》,是最近市面上最爲流行暢銷的一本書,其匯聚了自前漢、中朝一直到本朝的歷代趣聞軼事,作者也明確的指出,有的是從各地報紙上搜集來的,有的是道聽途說,有的是向親身經歷者問詢,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所以這書中內容真實與否,不敢保障,讀者切莫信以爲真,博君一笑爾。

    但就是這種有點兒後世花邊新聞、街頭小報彙總的樣子,偏偏又夾雜着諸多前人今賢頗富哲理之對話的書,在大江南北火得一塌糊塗。

    人們對烏衣巷中的種種本就感興趣,再加上隨手一翻,覺得寓教於樂,頗有意思,誰會不動心呢?

    至於這“書生郗某”,衆說紛紜,但總離不開郗家兩兄弟。

    畢竟這兩位要文采有文采,又不怕得罪人,寫唄,難道誰還能提着刀打上門去不成?

    更何況這書裏也無拉踩之意,即使是世家這邊,也多半都是賢人達士的形象,否則謝安也不可能看的這般入迷,怕是早就召集世家們商議,如何應對不知道來自關中還是大司馬府的新一輪輿論攻勢了。

    可是當一名家臣急匆匆行進來,附耳低語兩句,謝安的手微微顫抖一下,從書卷之中擡起頭來,已然緊鎖眉頭:

    “當真?”

    那家臣頷首:

    “已經在擬旨了,千真萬確。”

    猛地將書丟在桌子上,又旋即心疼的拿起來輕輕撫了撫,放了一片葉子做書籤,謝安沉聲說道:

    “準備進宮。”

    “家主!”又一名家臣出現在門口,不過這一次並沒有什麼擔心隔牆有耳的,“侍中在門外求見,這是名剌。”

    “不見!”謝安一揮袖子,正想走。

    那家臣卻面露爲難神色:

    侍中堵在了門口,前面和後門都有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