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七零一章 會稽王弄巧成拙
    這話說出來,謝安正是要出門的時候,聞言又頓住,登時會意。

    這位郗曇郗侍中來者不善,就是來堵住自己的,忍不住伸手扶着門框,長嘆一聲:

    “這一耽擱,再去,恐爲時晚矣!大王,糊塗啊!”

    家臣們不明就裏,方纔來傳訊的那名家臣亦然是遲疑一下,但是跟在謝安身邊的多年素養讓他選擇無條件的相信謝安:

    “主公,這當如何是好?是否需要派人通報大王?”

    謝家家主的位置名義上還是在謝奕的手中,而謝安已經是當仁不讓的實際掌控者,所以家臣們也不好用“三爺”之類的稱呼,免得會顯得有貶低之意,所以這一聲“主公”恰到好處,也凸顯了謝安在南渡世家之中的真實地位。

    至少在這些謝家家臣的眼中,哪有什麼皇帝和王侯?有的只有謝安。

    謝安搖頭說道:

    “郗重熙既然來堵門,那就說明大王早就已經和其商議好了,那麼便是餘親自前去,大王也不見得會有所改變,更何況派人通傳。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那郗重熙既然上門,餘便會會他。”

    話音未落,外面已經響起了令不知道多少世家家主們恨得牙根癢癢的聲音:

    “郗某不過一介書生,尚書這般咬牙切齒,說得好像餘爲鋼筋鐵骨、牢不可破一樣。”

    謝安登時皺眉:

    “誰讓他進來的?”

    幾名家臣面面相覷,旋即有一人訥訥說道:

    “這,原來這就是郗重熙,小人只道是其爲傳遞名剌的僕從,便讓其在廊下等候,以方便主公有何命令能夠及時令其傳遞給其主上,誰知道······”

    別說這些家臣基本上都是負責家中文書內務,對於朝中官吏的具體長相併不清楚,便是他們曾經見過衣冠華麗的郗曇,此時見到一身短打、小廝打扮的人,也不會和郗曇本人聯繫起來。

    畢竟又有什麼世家子弟會自甘墮落,把自己變成這般模樣?

    簡直不敢想象。

    謝安似乎看出了家臣們的疑惑和無奈,笑着擺了擺手:

    “郗重熙特立獨行,這也不怪你們。”

    而郗曇的聲音再次響起:

    “刀刃橫加於身前,此爲謝家待客之道邪?”

    謝安放眼看去,原來郗曇的聲音是飄到了書房院子裏,但是人終究是沒有能進來,兩名護衛已經抽刀,惡狠狠地盯着他。

    “好了好了,讓人進來吧。”謝安吩咐。

    護衛們這才後退,但仍然還警惕的盯着這個傢伙。

    郗曇不以爲忤,對着二人煞有其事的拱了拱手,大步走進來:

    “都沒有外人,還這麼提防着。”

    謝安的太陽穴青筋跳了一下,誰跟你郗重熙沒有外人的?

    不過惡客上門,他也不好撕破臉皮,側身。

    郗曇自顧自走入書房之中,笑着說道:

    “明前好茶可有?”

    “沒有,去歲的茶,愛喝不喝。”謝安沒好氣地回答。

    “誒,堂堂尚書,怎能欺人?”郗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抖了抖鼻子,“這味兒,可是還未飄散。”

    “罷了,給他看茶。”謝安吩咐,旋即當仁不讓的坐在主位,“重熙此時前來,所爲何事?”

    “會稽王要擬旨封賞,想必尚書也知曉了吧。”郗曇笑道。

    謝安無奈:

    “實不相瞞,爾等欺瞞辛苦啊,餘方纔知道。”

    “其實餘也才——”郗曇說到這裏,便被謝安無情的打斷:

    “此計背後,便不全是,也有八九成是爾之功。否則如今杜仲淵動兵在前,江左各家皆在盤算是否要趁機攻訐之,朝廷卻大肆封賞,此非助長杜仲淵之氣焰乎?

    會稽王想來也是爲爾花言巧語所矇騙,行此下策,卻自以爲上策,將來有後悔的時候。”

    郗曇忍不住嘆道:

    “會稽王還以爲其把餘矇騙了呢。”

    “想來制定此策之時,大王還不知道襄陽動兵之事,如今騎虎難下,也被迫爲之了,且杜仲淵本就行集權之道,與大王想法不謀而合,因此能夠讓世家喫癟,大王也樂得於此,並非完全爲杜仲淵做嫁衣。”謝安慢悠悠的說道。

    雖然方纔得到消息不多時,但整個事情的演變脈絡已經在其腦海之中形成。

    “尚書聰慧。”郗曇由衷感慨,“一針見血,一語中的,一······”

    謝安哼了一聲,再次打斷他的馬屁:

    “但不管怎麼說,關中都督府猶然是最大贏家,否則你郗重熙何必如此火急火燎的上門,想要將謝某堵在家門中,不得面見大王,以做挽回?”

    郗曇被直接揭穿了目的,卻也並未生氣,慢悠悠的說道:

    “是也,你奈我何?”

    一邊說着,郗曇一邊從謝家家臣手裏的盤子中拿起來一杯清茶,深深地嗅了一口:

    “嗯,錢塘新茶,的確曼妙。”

    說罷,他又嫌棄似的推了推盤子,盤子裏放的那些油、姜等東西一概不要:

    “品茶便當品茶之香,連着這些東西再煮一次,丟了本味。”

    家臣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謝安則對這個來了就當自己家的傢伙無可奈何,示意隨他去吧。

    大略郗曇的這話裏還暗藏機鋒,不過謝安根本不打算去接,否則跟一個前半生都在研究道法和清談的人打機鋒,高高低低得消磨半天,那今天世家們面對會稽王的那道封賞旨意,更是會和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因此謝安只求抓緊把郗曇好生送走。

    主人愛答不理,郗曇也不着惱,品茶,品了一杯之後,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便直接起身要告辭。

    謝安又在看書,看的還是那本《世說新語》,見郗曇要走,頭也不擡。

    郗曇瞥了一眼書皮,笑道:

    “不曾想尚書也喜看這坊間小書。”

    “此非小書也,先賢智慧盡在其中。”謝安回答。

    郗曇掃了一眼謝安看的大致位置,心中有數:

    “此書目前只整理出了兩三卷,每卷又按時間排序,尚書看到末尾,想來是已看到《閒趣》卷最後,那幾條可都是和尚書自己有關的,沒想到尚書也自詡爲先賢。”

    謝安沒料到這傢伙竟然對這書瞭如指掌,轉念一想作者,笑道:

    “原來是重熙所著,險些忘了。”

    郗曇卻搖了搖頭:

    “此爲家中犬女所著。”

    謝安愣了愣,原來是郗道茂寫的,難怪書中文字更加細膩,而且對謝家不少往事瞭如指掌,相比之下,褚家、阮家等其餘南渡名家的典故就沒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