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青州的時候,大司馬就曾經和我家都督達成這樣的共識,現在打一仗,能夠分出來高低勝負,差不多就可以了,何必要把這麼多好兒郎都葬送在自己人的刀下呢?
天下還大着呢,北方的草原,西邊的萬里黃沙,本來都是我華夏土地,現在爲蠻夷所吞佔,我輩不思爲國戍輪臺,而在此爭鬥不休,甚至一心尋死,如何去見那些開疆拓土的漢家豪傑、列祖列宗?”
自己人不打自己人,這句話戳中了桓秀心底的柔軟。
畢竟他還年輕,也幻想過自己走馬狂沙、封狼居胥,成就不世之功。
就此戰死,還要揹負罵名、爲人所曲解,想一想都覺得委屈。
嘆了一口氣,桓秀已經很清楚,這句話是對着自己說的,也是對着身後那些親隨們說的,桓秀自己都已經動搖了,他們只怕也早就魂不守舍。
此時再帶着他們向前衝殺,又有多少人願意牽馬墜蹬、追隨不悔,而且就算是他們真的能感念桓家的恩情,爲此拼死拼活,桓秀自己都要問一問:
二伯死已不能復生,自己又如何能讓這麼多將士爲了桓家的私仇而拋頭顱灑熱血?
至於他自己,顯然心中還有困惑和遲疑,不過現在倒是也沒有多少拔劍自刎的衝動,都已經是帶兵一方的重將了,當然知道方纔孫無終說的有道理,自己的命交代在這裏了,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只會讓桓家未來更難生存下去。
桓秀稍稍猶豫,開口說道:
“餘願意放下兵刃,不過從此處到江左建康府,恐怕還有路要走,餘既然一時食君之祿,不應······”
孫無終笑着說道:
“這是自然,都督早就已經吩咐過,起義的諸位將士只要在後休整、根據都督府的安排完成整編就好了,這平定天下亂賊的事,自然由我關中將士負責,從一而終。”
桓秀微微頷首,杜英能夠做到這一步的確已經很不錯,按理說這些降兵應該被推到最前面充當炮灰填線。
對方如此有誠意,桓秀再不領情可就真的不識好歹了,當下他翻身下馬,就要對孫無終拱手行禮,能夠看得出來,給出如此寬鬆的條件,杜英肯定也是擋住了很多非議和反對的,而孫無終本人在這其中肯定也發揮了關鍵的作用。
現在其冒險孤身前來,更是彰顯其不願兩軍拼殺到流盡最後一滴血的誠意。
桓秀拱手,翻身下馬,解下來腰間的佩刀,遞給孫無終。
“少將軍是深明大義、撥亂反正,所以自然沒有繳械投降的道理。”孫無終微笑着輕輕拍了拍他的刀鞘,“且收好,未來還有請少將軍馳騁奔勞的時候。”
桓秀嘆道:
“敗軍之將,無足言勇,惟願驅策。”
“且隨我去拜見都督?”孫無終笑問。
“理應如此。”
兩人再次上馬,向着杜英的中軍所在行去,而在南側紮好陣型的沈勁,則自顧自的率軍直接向西推進,孫無終的部下已經控扼了浮橋,此時引着沈勁作爲前鋒渡河。
看着不久之前還嘈雜混亂的戰場在杜英的一道道命令下變得井井有條,尤其是關中軍隊能夠在這一場大戰之後還可以快速的重整建制、匯聚人馬,桓秀也不禁暗暗讚歎,杜仲淵在練兵上的確有一手,旋即,他瞥向孫無終。
其實孫無終的練兵法子和關中已經有點兒類似,只不過他如此操練自家部曲,沒有人覺得奇怪,本來各家部曲就都是當做精銳和保命符來練的,而對於那些朝廷派來的、半路收攏的兵馬,孫無終的要求也就是堪用便好,讓這些士卒們意識到在軍中自己的身份地位,懂得聽誰的命令。
如此一來,衆人看到孫無終的軍中佈置,也是亂糟糟的,和尋常朝廷兵馬並無兩樣,也就漸漸忽略了孫無終軍隊真正的操練門道。
而且有這些兵馬拖後腿,孫無終的本部部曲雖然強悍,也時常被遮掩鋒芒,難以引人注意。
再加上聽令這一點,在此次大戰中恰恰發揮了作用,孫無終振臂一呼,數百人齊聲響應,各部士卒也就真的聽從孫無終的命令直接向着桓秀髮起進攻,一時間都沒有自己的主見。
能夠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拉起來一支外鬆內緊的強軍,並且還時時刻刻和都督府保持聯繫、該出手時就出手······桓秀看着策馬行在自己身邊的曾經同僚,嘆道:
“孫兄騙我何深也!”
“職責所繫,得罪之處,還望莫要見怪。”孫無終回答。
桓秀搖了搖頭:
“爾忠心未曾侍二主,而餘無洞察之力,所以合該被騙,心服口服。
只是在想,若孫兄真的能夠爲我大司馬府所用,只怕以孫兄之才,也不用如同之前那樣束手束腳、瞻前顧後,做什麼都要刻意遮掩, 早就大放異彩了。”
孫無終哈哈笑道:
“天下將領,如何打仗,各有各的想法;能不能打贏,各有各的手腕,還得應上一點兒命數。
所以餘若只是一個尋常將領,說不定還真的找不到取勝的門路,甚至說不定會淪爲少將軍的手下敗將。
這爲間之路,驚心動魄,何啻於刀尖上起舞?餘如今能夠在最關鍵時刻給予少將軍致命一擊,讓這淝水戰事再無懸念,如何不算大放異彩呢?
未來青史上,能以堂堂之陣戰勝敵軍的將領,或許有數十、數百人,而能夠以奇兵戰勝敵軍的將領,亦然是一隻手數不過來。
但是鮮少有誰,既能夠在正面對敵的時候有所建樹,又能夠埋伏敵營、通傳消息,最後又率部起義。這方纔有傳奇色彩,方纔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精彩紛呈,不是麼?”
桓秀愣了愣,喟嘆:
確實如此,恐怕旬日之內,關中報紙上就能夠尋覓到孫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