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第五倫伯魚 >第380章 軍糧
    杜篤作爲文官考試甲榜第一名,是少有被魏王留在身邊而未曾下放實習的郎官,作爲第二代御用文人。

    夏至這天,他被頗爲賞識自己的王隆安排了一項任務。

    “今日大王邀約池陽人入宮,與百官一同嘗麥,季雅可要好好寫下來,最好能作篇賦,三日內交上來……”

    杜篤文學最佳,知道這是自己的機會,立刻道:“下吏今日之內便能作出文章!”

    “我就知道,季雅乃是快手,那便等着看你的佳作。”王隆稱奇,也顧不得與他細細分說,便忙着主持典禮去了。

    嘗麥有兩個儀式,其一是帶着新鮮的麥子前往寢廟薦祭,然後與滿朝公卿嘗食新麥,和百姓分享這收穫的喜悅。

    寢廟的典禮不足道哉,新奇的是之後的食麥環節,以往一般是將新收的麥粒煮熟,然後用麥秸編制的小笊籬,在湯水中撈麥粒喫,味道可想而知。

    但今日魏王在宮中弄了全面宴,盡是提前幾天磨了的麥面發好,最終制出的食物種類繁多。

    比如魏王讓人制了“蒸餅”,在蒸籠上熱氣騰騰,一層疊一層,刷了豆沙,入口酥軟,連年邁的王祖父第五霸也挺愛喫。

    這些餅類給了杜篤靈感,抽空便提筆在紙上寫下了開篇:

    “逸周書《嘗麥》有云,孟夏,王初祈禱於宗廟,乃嘗麥於太祖。朝事之籩,煮麥爲麷(fēng)。《內則》諸饌不設餅。然則雖雲食麥而未有餅。餅之作也,其來近矣。”

    “玄冬猛寒,清晨之會。涕凍鼻中,霜成口外。充虛解戰,湯餅爲最。”

    他追溯起“餅”這種喫食的由來,至少漢武時,本土的湯餅和異域的胡餅就出現了。

    然而當時宿麥雖然推廣,但常有人認爲,麥秋種夏熟,受四時氣足,有微毒,所以要用完整的小麥粒以水煮熟之後連湯帶水一併食用,才能解毒。若是磨碎加工成餅來喫,就會導致中毒病狂,乃至死亡!

    餅類能從胡人、貧民的喫食登堂入室,還是靠了漢宣帝,劉病已微末時愛食湯餅,傳說但凡他去過的店肆,之後生意還會頗爲火爆,被視爲劉病已註定要做天子的德瑞證據。

    但魏王在宮裏讓庖廚給衆人當面展示的食物,比面片一般的湯餅更具美感。

    這是被魏王稱之爲“麪條”的食物,來自第五里的家廚如今變成了御廚,奮力在俎臺上擀麪,不斷揉捏變形,又被他拉扯成細條狀。

    麥面是黃的,但在文人杜篤筆下,卻變成了:“塵飛雪白,膠黏筋道,面彌離於指端,手縈迴而交錯。”

    等到面擀好後,往鼎中一放,杜篤過去一瞧,卻見面條在沸騰的水中滾動翻騰,遂寫爲:“於是火盛湯涌,猛氣蒸作,弱如春綿,白如秋練”。

    噪子也早就做好了,當雍人將其端上來時,杜篤甚至看到跟着魏王,堅持一個月沒喫肉的少府宋弘,居然砸了一下嘴。

    等到面熟之後,撈起盛在碗中,均勻放上一勺噪子,撒點蔥花,再放些許椒蘭、和鹽漉豉調味。

    杜篤也得了一碗,嘗試着吸了幾口後,眼前一亮,下一句要怎麼寫,他心裏也有定數了。

    “肉則羊膀豕脅,脂膚相半。”

    “氣勃鬱以揚布,香飛散而遠遍。”

    “行人失涎於下風,童僕空嚼而斜眄!”

    還有與蒸餅類似,卻加了肉餡的“包子”,也是放在釜中水煮,但也有韭菜肉餡的“餃子”,簡單的面,就這樣被做出了許多花樣來,至於做法不必贅言。

    如果說初食尚有些許芥蒂,在硬着頭皮嘗試後,就很難對面條、包子、餃子生出惡感來。羣臣與參與的吏民都飽腹而歸,讚不絕口。

    杜篤將今日所見所聞都用文藝的手法寫入賦中,但最後卻覺得缺了點什麼。

    對了,得昇華!

    “昔有燧人鑽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熟食。”

    “伊尹出身庖廚,以鼎鑊之術相商湯。”

    “老子云,治大國如烹小鮮!”

    杜篤將第五倫修水磨坊,發明新喫法與三位聖人相比擬,認爲魏王不是爲了自己享受,而是憐惜百姓食麥飯難以下嚥,故作此物。

    收筆後,杜篤將其命名爲《嘗麥賦》,旋即奉與魏王。

    第五倫當面稱讚了杜篤有急思捷才,又在事後對王隆道:“先前只覺得杜篤的文章,除了繁瑣典故詞句,內容空洞,乃是夫子晚年批評的‘辭人之賦麗以淫’。但今日此賦有長進,已經到了‘詩人之賦麗以則’,總算有些實在內容了。”

    然而魏王又拍着飽餐後的肚子笑道:“但他還是說錯了,餘讓人做這麼多面食,就是爲了享受啊。”

    吃了一個月苜蓿就夠他受的了,痛定思痛後,第五倫覺得,就算要在秋收前帶頭喫麥,咱也弄點麪食,別來難嚥的麥飯了。

    可儘管已經磨得很細,但面質依然比後世粗糙許多,就像在嚼粗糧,與他想象中差距很大。

    而平民百姓要想頓頓喫上今天這樣的食物?那可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第五倫估摸着,自己活着的時候,能將國家治理到讓庶民逢年過節有閒暇和條件喫一頓餃子就不錯了……

    那第五倫不惜花費勞力,廣修水磨坊,將公家麥子曬乾脫殼後磨成面,圖什麼?

    很簡單,就三個字。

    “制軍糧!”

    ……

    有一種麪食,參與嘗麥儀式的百官和吏民沒機會喫到。

    未央宮中,專門負責膳食的太官官署院子裏,架起了大竈,上面架着大鍋,身強力壯的兵卒抄着鐵鏟,在反覆攪拌鍋中的東西。

    卻是磨好的麥面,與豆粉混合,不加水,只用凝固的豬油在鍋底抹一圈,然後將麪粉放鍋裏開炒。

    竈火不算旺,但抄鏟的兵士依然熱得夠嗆,炒一會就得換個人繼續,否則很容易糊掉——也不怕笑話,剛開始時沒經驗,已經糊過好幾鍋了。

    等到不停翻炒大約一刻,炒麪散發出香味,目測差不多了,便出鍋盛放好,庖廚託着一碗來到旁觀的魏王面前。

    炒好的炒麪色澤深黃,第五倫挑了一勺直接吃了一口,不難喫,不過很乾,難以下嚥,若是加入少量水,便可以捏起來喫,多倒點則成稀糊狀。

    嘗完原味的炒麪,第五倫又試了試加了鹽巴的,口感更差些,但還是得加。

    “將這些炒麪裝在長條布袋中,放置在倉中,看能撐多久不壞。”

    若是能保證個把月不變質,那這特製軍糧就算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