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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卿一鉢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蘇曼殊《本事詩》

    最近江湖很熱鬧,熱鬧的都炸出了退休已久的妖女阿七。

    阿七一掌拍碎了緊閉的房門,看着眼前那個正在悠閒品茶的男子,她驚叫:“你怎麼還沒死?”

    崔珏飲了一口清茶,淡淡道:“你就這麼想讓小生死?”

    “蠻想的。”阿七捋了捋額前的碎髮,一臉正經道:“如果可以,我還想爲閻門破個例。”

    破例接個免費的單子,也好殺了這個禍害人間的妖孽。

    “阿七!”跟在阿七身後的短髮少年扯了她一下,“你是答應了我的。”

    回頭看着那少年,阿七頓時泄了氣,“我不過只是與他開個玩笑……”

    “那也不行!”少年執拗道:“你怎麼可以打誑語呢?”

    見他如此,阿七默默地捂上了耳朵。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少年嘴脣微張,又開始了綿長無期的說教。

    過了許久,也不見少年住口。已經被他管教了一路的阿七怒了,她放下手,轉而捏住了少年的耳朵,“緣悟!你已經不是和尚了!”

    緣悟反問阿七,“是不是和尚又如何?”

    阿七被他氣的直跺腳,坐在一旁的崔珏默默不語,將茶杯擱到桌上,他便起身離開了。到了樓下,崔珏又與馮紹打了招呼。

    馮紹匆匆的點了點頭,而後便上二樓修補門窗去了。

    崔珏不忘說書人的身份,他站在臺上,拍過了驚堂木,他便講起了這世間的禁斷之事。

    “靖安七年,江湖妖女阿七,於佘山古道之中……”

    ——割——

    真是一根難啃的硬骨頭。

    伏在顛簸的馬背上,阿七十分豪邁的灌了一口烈酒,不曾想卻牽動了肩胛上那道入了骨的傷口,疼的她各種叫罵。

    “死和尚!臭和尚!”都被她剁了一隻手,竟還能再反傷了她!

    阿七還氣在頭上,前方便憑空的響起的一句唸佛。

    “阿彌陀佛。”

    一聲佛語落地,叫阿七懨懨的擡起了頭。她用有些迷離的眼睛看着前方,意圖想要看清那個膽敢在荒道上就堵了她的人。

    那是個和尚,還是個不及弱冠的小和尚。

    “哪裏跑出來的臭和尚?”阿七打了一個酒嗝,隨手就將手上的葫蘆丟向了小和尚。

    小和尚站在馬下不躲也不阻擋,任憑阿七丟出來的葫蘆砸到了自己身上。

    “阿彌陀佛。”小和尚雙手合十,低眉垂首,對阿七道:“施主殺虐太重,還望施主能夠早日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聽到小和尚的話,阿七笑了。笑到她只能趴在馬背上,纔沒能叫自己掉下去。她雖說是個粗人,但也能夠識文斷字。這個小和尚對自己說放下屠刀,回頭是岸,難道不是該立地成佛的嗎?還是說,他認爲自己就算是立地,也成不了佛?

    “你這個小和尚,還真是有趣。”阿七坐直了身體,一本正經道:“可比姐姐我剛宰的那個老和尚有趣的多了。”

    “你……”小和尚驚嚇。

    “我?

    ”阿七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睜大了眼睛故意問道:“我怎麼了?”

    小和尚不知該如何辯解,只好默唸起了往生咒,好替他那位素未蒙面的同門超度。

    看他嘴裏唸唸有詞,阿七嗤笑道:“喂!小和尚,別念了,就算你念破了嗓子,那個老和尚也是見不了你們佛祖的!”

    “一派胡言……”小和尚被她氣的漲紅了臉。

    “我說的可都是真的。”阿七一臉的真誠。

    那個老和尚作惡多端,又怎麼能見得了佛祖?

    “妖女!”小和尚捏緊了衣袖下的拳頭,固執道:“今日,貧僧就要代替佛祖來度化你。”

    度化她?

    阿七在笑,這句話,貌似先前死的那個老和尚也這樣對她講過。一樣的口氣,一樣的……叫人不喜!

    才笑到一半,阿七就沉了臉。她陡然從腰裏抽出了一把還染着血的短匕首,飛身落在了小和尚面前。

    拿刀抵在小和尚的脖子,阿七冷聲道:“就憑你?”

    小和尚驚恐的白了臉,但又不肯放棄他的執念。他抖着同樣發白的嘴脣,結巴道:“貧……貧僧一人足矣。”

    “一人足矣?”阿七看着他,深表懷疑。

    想要度化她的老和尚都死了,就憑他這副小身板,又能將她怎麼樣?

    被懷疑的小和尚怒視阿七,他堅定道:“貧僧一人便足矣!”

    阿七捏了捏他白皙的臉頰,輕笑道:“若你今日度化不了我……那又該怎麼辦?”

    小和尚怔了一下,“貧僧今日度不了你,那便明日再來。明日還不行,那貧僧就跟着你!”

    “跟着我?”阿七拿着匕首衝他比劃了一下,陰森道:“若我去殺人,你也跟着?”

    “不會的。”小和尚搖了搖頭,“有貧僧跟着施主,便絕對不會再叫施主去開殺戒的。”

    “你這個小和尚!”阿七大笑,捏着小和尚臉頰的那隻手也更用力了一些。“還真是自信的很!有趣的很!”

    “不是自信。”小和尚呲着牙,口齒不清道:“是貧僧相信,施主您還良心未泯。”

    “良心……”阿七面上嘲諷,心底卻覺得有某處被撥動了一下。她鬆開了小和尚的臉頰,垂眸看了一眼傷處。再擡頭,她手中的匕首又拍上了小和尚紅腫的臉,“小和尚,今日姐姐我就慈悲一回,叫你跟着。倘若你度不了我,那……我就只能親手度了你。”

    小和尚度她,是想讓她放下屠刀。她度小和尚,那便是殺。

    小和尚沒有躲開匕首,只是看着阿七更堅定道:“好!”

    阿七眼神飄忽,隨後偏了偏頭。

    佛門裏長大的熊孩子,心靈和眼神總是純粹乾淨的,倒叫她這個手裏沾滿了污濁的人……不敢去直視他的眼睛。

    “喂……”阿七偏着頭叫了一聲。

    “貧僧不叫喂,貧僧是有法號的。”小和尚爭辯。

    “那你告訴我,你的法號叫什麼?”阿七逗他。

    “緣悟。”

    “哦……”阿七收了匕首,聲音低沉婉轉,“原來是緣悟小和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