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郡主今天也想做鹹魚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可她不能哭。

    她嫁了羊氏,乃是羊氏如今的當家主母,她細弱的肩膀上,有一整個族人的命運須得挑下,她不能哭,也不能退,更無法示弱。

    可如今勉強的,卻是自幼疼愛她的阿兄,如今好不容易親人相見,她又怎會不傷心難過?

    “三兄,這些年來,我真的好累……”

    不知不覺中,陳念已淚流滿面了。

    她如幼時那般嚎哭起來,倒在兄長的懷裏,緊緊地扯着他的衣裳袖子,不住地哭着,一邊哭,一邊強將明空大師無所適從的手按在自己肩上,要他仍如往常那般“安慰”她。

    許多年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明空大師這樣做。

    唯獨她是明空大師胞妹,與旁人不同,二人又是一起長大的情分,有些事情做起來,自然十分得心應手。

    果然,短暫的無措後,明空大師的手到底落在了陳念肩上,便也如從前那般,輕輕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阿念乖,阿念莫傷心……”

    燭火跳躍的是一段十四年前的往事。

    時間一寸一寸地過去。

    紅燭落下一滴滾燙的淚,燭火微閃了一下。

    陳念漸漸收起了傷心,但聲音裏的鼻音卻始終濃得散不掉,“七娘多年未曾見到三兄,一時情難自抑,倒叫三兄見笑了……”

    她整理好了思緒,明空大師自然便也跟着恢復了清醒。

    他擺了擺手:“無論如何,你總歸是我的妹妹,便是失態些,也無傷大雅。”

    親人已經許久未見到過了……

    或是今夜月色太好,明空大師難得有些感慨。

    他不再執着於方丈的身份,便如從前那般,對自己的妹妹噓寒問暖:“七娘此番入寺,可是有什麼事?”

    聞言,陳念面上卻是一僵。

    那件事,她不知自己該不該說——兄長一直關懷容後,若是叫他得知,只怕,只怕……

    她便有些囁囁地。

    二人自幼一道長大,明空大師又如何不知她想要說些什麼?他不過在腦中一轉,便隱約有了答案,但面上,仍是淡淡地:“我是你的兄長,無論你想說什麼,到了兄長面前,只管暢所欲言便是。”

    若是再年輕個一二十歲,未經受過太多現實折磨,陳念自可無所顧忌地將她所知道的任何事說出來。

    可如今她也被生活磨礪了棱角,有許多話,便不好再像從前那般無所顧忌了。

    兄長的目光仍無往日關懷,明淨且帶着溫暖。

    心頭又有了些沉重。

    他那麼關心她,可她此番前來,要送的卻是一個噩耗。

    “三兄……”陳念囁囁地:“兄長,您還記得容後嗎?”

    容後……

    他自然記得。

    大凡是人,便都有禁忌,縱然明空大師已遠離紅塵,可他心中,仍有禁地。

    容後便是他不可冒犯的禁區。

    可面前之人,是他的胞妹。

    “我都知道了。”明空大師嘆息一聲:“宮中喪鐘傳得遠,我縱在山間,可修煉了這許多年,到底耳力未曾衰退。”

    三日前的喪鐘,究竟是爲誰而鳴,明空大師心中一清二楚。

    可也正是因爲太過清楚,所以他纔會埋首於無數經卷之中,只要不出藏經閣,不與山中的衆弟子多言,便可掩耳盜鈴地覺得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容後還在昭帝的後宮裏頭活得好好地,爲了那個執念而在紅塵掙扎,待有一日,終能與她想見的人重逢。

    而他只需在山中誦經參禪,了卻殘生。

    可如今,來的人是他的胞妹,縱然他不願接受現實,但那個一擊便能將他的夢輕易敲碎的人已經來了。

    掩耳盜鈴也不過是徒勞罷了。

    “三兄,你既然知道了,明日便隨我一道下山去吧……”陳念懇求地看着他:“你遠走北地,長嫂卻要爲兄長在家中操持,這十數年來,實在辛苦,還有三兄的孩兒,還有云樵,他爲了尋三兄歸家,這許多年來一直兩地奔波,三兄,我曉得三兄是爲了什麼而停留在寒山寺不肯離去,可如今三兄的執念都已撒手人寰,爲何三兄還不肯放下?”

    兄長是爲了容後。

    旁人或許不曉,但陳念卻一清二楚。

    寒山寺地勢高,站在山麓上,能將整個長安都淨收眼底,自然,也能看得見皇宮一角。

    她站起來,緩緩行至窗邊,推開門,便看到遠處燈火輝煌。

    那是長安最神祕的所在,居住着這個國家權勢最大的人。

    這些年來,兄長便是在這個地方看着那個遙不可及的夢的吧……

    “三兄,如今容後她,她已……”她哽咽了一下:“三兄何不隨我一道歸去?你離家十數載,難道,就不曾惦念過自己的妻兒嗎?”

    明空大師低下頭去。

    但片刻,他卻又擡起頭來,眉目仍如從前舒朗慈善:“我已遠離紅塵,家中妻兒也該有自己的人生,若再回去,只恐擾了他們清淨,倒不如便像現在這樣,已然很好了。”

    相安無事,如此最好。

    陳念卻不肯苟同:“三兄也太過無情了些。這些年來,長嫂一個人要撐着陳氏滿門,又要一手拉拔雲樵,她不過一個弱質纖纖的婦人,三兄自己倒是灑脫地不問世事,可怎麼忘了長嫂的勞累?”

    明空大師閉上了眼。

    妻子的辛勞,他自然清楚。

    可他的心早已隨着容後一道走了,縱然強將這具軀殼留下,也不過是惹得夫妻離心,倒不如就這樣,二人天各一方,不再相見,也省得互傷一場。

    可這些話,與陳念說,也不過是浪費脣舌罷了。

    “七娘就這樣出來,不怕五郎擔憂麼?”

    五郎,便是陳唸的夫君,容後的五兄。

    提及丈夫,陳念面色變了變。

    “兄長或是不知,五郎他,他早已……”

    她低泣起來。

    她嫁過去不足百日,晉地便起了內亂,容後的生父羊玄之被驟然起兵的司馬氏族人斬殺,便在羊玄之出殯之日,羊五郎爲大伯送行,被淬了劇毒的暗箭所傷。

    他早已,早已……

    明空大師面色一變:“五郎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