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郡主今天也想做鹹魚 >第二百九十九章
    縱然,這件衣裳的樣式有些舊,布料也似經了許多個年頭,摸起來都有些脆脆的響聲。

    昭帝所言果真不假,這的的確確是一件舊衣。

    昭帝正在外頭等着,她不敢耽擱太久,胡亂將衣裳繫好了便急急地走出去,又恐自己腳步凌亂犯了忌,行得幾步,又重重呼吸幾口,方纔敢踏出。

    燈火通明,將整個寢殿都照得亮堂堂地。

    華服少女踏着十四年前的過去,從內室緩緩走出,在這一瞬,所有的光芒都被她襯得黯淡下去,唯她身上的衣裳帶着昭帝記憶中的輝煌,那麼翩然出塵地朝着他一步步地走來。

    不由自主地,昭帝朝着她伸出手去。

    過去重現,這一回,他再不會放開曾經丟棄的東西,而是要牢牢地把握在手心裏,任憑何人來搶,也絕不放手。

    但,閃着光芒的少女在離他一射的距離停了下來。

    季笙雙膝一軟,便重重地跪下去,在昭帝有些恍惚的目光中,她十分恭敬地低下頭去,語中帶着恰到好處的恭敬:“臣女多謝陛下賞賜……”

    夢醒了。

    十四年前的少女已悄無了聲息,沉睡在另一座冰冷的宮殿裏,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看他一眼。

    昭帝的眼角飛快地劃過一滴渾濁的淚。

    原高高舉起的手,此刻卻無力地垂了下去,他頹然地嘆了一口氣:“原來是阿笙啊……你且起來,起來吧……”

    今夜不知爲何,他吐了血,衆宮人驚懼之下,便急急地召了御醫來診脈——昭帝是要強的人,若非人事不省,絕不會任由他人擺弄。

    聽槐也是亂了方寸,竟將阿容的……請了來。

    昭帝目光在季笙身上停留片刻方纔收回,唯腦中十分遲緩地轉動着,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地閃過。

    “朕無事,你也不必過於擔憂。”

    一夕蒼老的帝王擺了擺手,同季笙指了一個方向:“那處有繡凳,你年紀小,只恐站着勞累,不妨一坐。”

    陛下面前,季笙哪裏敢輕舉妄動?便只是搖了搖頭:“臣女並不覺得勞累,便這樣站着已很好了……”

    還真是倔強。

    似她,果真似她。

    昭帝目光有一瞬間變得明亮,但很快,卻又重新黯淡下去。

    “你既不坐,便來朕身邊站着,且叫朕好生瞧瞧你。”

    今夜,季笙已數度拒絕了昭帝,如今若要再違令,只恐不好。

    更何況,只是叫他看一看,也算不得什麼。

    季笙在腦中略思考一番,很快便做了決定,邁着小步立到昭帝身邊,見昭帝面色蒼白,嘴脣乾裂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口子,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陛下渴嗎?若是渴了,臣女且去爲陛下斟一杯茶來。”

    “也好。”

    得了應允,季笙方纔鬆一口氣,忙去倒茶。

    顫抖的手碰在杯子上,茶壺與杯子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原不是什麼大事,但在本就心驚膽戰的季笙耳中,卻如一道炸雷一般。

    下意識地,季笙回頭,朝榻上的昭帝張望一眼。

    好在他並未聽到這聲音,目光也只落在別處,沉着臉不知在想些什麼。

    季笙方纔鬆一口氣。

    溫熱的茶盞落入手中,終叫她冰冷的手指感受到一分暖意,季笙小心捧着杯子跪到昭帝身側,雙手高舉着:“陛下,請用茶……”

    然,迴應她的,卻是一陣壓抑的疾咳。

    乾澀的嗓子,連說話都十分艱難:“朕身有重病,你且起來,喂朕喝水。”

    季笙面上又是一僵。

    喂他?

    她不由擡起頭來,但見老人目光平和,彷彿這不過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要求罷了。

    季笙暗道自己多心——他年歲這樣大,又重病在身,想也做不了什麼,自己便當他是長輩,有事弟子服其勞,晚輩伺候長輩,原也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

    她這樣想着,方纔覺得自己一直提着的心終於放下了一些,忙急急地站起來,用自己纖細稚嫩的臂膀勉強地伺候昭帝坐起來。

    老人憔悴,連目光都不如從前犀利,蒼老且渾濁。她低着頭,看着老人滿頭花白的銀絲,只覺一陣心驚肉跳——實則,陛下如今也不過四十餘歲,正是一個皇帝最好的年歲,本該在朝堂運籌帷幄,如今卻因容後的驟然離世而一夕衰老,彷彿不久便要撒手人寰的模樣。

    他這是,愛妻過甚罷……

    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心思。

    季笙心中便起了小小的憐憫。

    但她忘了,帝王終究是帝王,縱是受傷蒼老,可身份地位擺在那裏,至高無上的權利也能輕易定人生死。

    她只是將什麼都忘了。

    待得多年之後,季笙再回想起今日之事時,卻只恨自己拒絕得實在不夠堅定,惻隱之心也太過氾濫,否則,絕不會又橫生出這許多波瀾和事端。

    這時的她於未來一無所知,便只是老老實實地伺候昭帝用茶。

    明明是清苦的茶,但因身側有了容後的骨血在側,昭帝便在一片苦澀中仍嚐到一絲甘味。

    她身上傳來的味道淡淡地,手指纖纖地,將一盞白玉杯襯得尤其漂亮。

    不由自主地,昭帝微勾起了嘴角。

    真好。

    多想將事件就停留在這一刻——不。

    他要的不是如今,是從前,是十五年前乖順到對他言聽計從的從前。

    而身邊的這個,卻是阿容背叛他最好的證據!

    幾是一瞬間,昭帝的臉便猛地沉了下來,他手重重一揮,便將季笙手中的茶盞推到了地上:“滾,假惺惺的,朕不需要你假惺惺地來伺候!滾下去!”

    他的暴怒來得莫名其妙,季笙毫無防備,整個手都被這一下突然打偏了。

    她不明所以,忙急急地跪了下去:“臣女錯了,臣女有罪,冒犯陛下,臣女罪該萬死……”

    頭頂的目光,若有實質一般,彷彿帶着某種深仇大恨或是厭惡,正將她緊緊地盯着。

    季笙更加不安了。

    “陛下,臣女有罪,臣女罪該萬死……”

    這一刻,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都被拋在了腦後,她只是不住地磕着頭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