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王妃心念急轉間,不過片刻,已思量出一番對策來。
聽得外頭聲音漸漸悄了,永安王妃也不在意,只瞧着衆人將已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廖嬤嬤拖上來扔在地上,目光卻落在廖嬤嬤露出一角的襯裙上。
這頓板子打得着實不輕,臀上見了血,隱隱約約地便浸了出來,但即便是這樣,緙絲布料在滿室亮堂的燈光下卻仍隱約透着微光。
唯獨最上乘的布料,方可在燈下折射出如此溫柔低調的光芒來。
果真。
永安王妃微勾了嘴角,將茶擱在案上,這纔不動聲色的:“嬤嬤果真豪富。”
她似有些疑惑的模樣:“縱然嬤嬤在府中如何權勢熏天,也不過奴僕耳,如今卻能穿達官顯貴都不多見的緙絲裙子,實在叫我疑惑。”
永安王妃眯起了眼,“莫不是嬤嬤祖上也曾是高門大戶,叫嬤嬤即便做了奴婢,也不敢忘了往日風光不成?!”
最後一句,卻頗帶了幾分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來。
大趙是在戰馬上打下的江山,人人善戰,永安王妃那一支尤其武勇,縱然不過是女兒身,也自有一派與尋常人不同的肅殺之氣。
她這樣一說,衆人曉得她是動了真怒,不由都有些戰戰兢兢地。
廖嬤嬤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心中卻十分後悔:若是永安王妃只提行賄之事,她尚且能夠找其他的理由囫圇過去,可她捱了一頓打,永安王妃卻轉了話題,只拿她的衣裳說事。
素日裏,她將這緙絲裙子穿在裏頭,外頭看不出來,只有她一人曉得其中的妙處,甚至還有一種隱約凌駕於衆人之上的快意,可今日她落了難,這件裙子卻成了催命符。
若是,若是她不曾穿這樣惹眼的裙子,今日這場欲加之罪,是否還有能夠叫她脫身的機會?
廖嬤嬤氣若游絲地趴着,嘴角不住抽搐着,好不容易纔結結巴巴地從喉嚨裏頭擠出幾個字來:“我,我沒有……”
可她捱了打,聲音十分微弱,縱然旁人想聽,也聽不清了。
更何況,一個已經註定了下場的老嬤嬤,早無任何翻身的可能,遠遠地躲着她,生怕這些被這些污糟的事情牽連,又豈會再去傾聽她的後悔呢?
季笙仍跪在地上,心中卻安定了些。
原本還有一番牽扯,不爲旁的,只爲她沒有護住這枚玉蟬,卻不想她還未想到脫身之計,廖嬤嬤卻已將機會送上門來。
她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上頭的永安王妃。
後者正沉着臉,眼中卻有一絲得逞的算計:“犯上之人,我是斷斷不敢留的。縱然嬤嬤與王爺有什麼干係,想來他也不肯一個膽敢穿緙絲裙子的嬤嬤在府裏纔是。不若嬤嬤就此去莊子上榮養,也全了你這幾十年與王府的主僕情誼。”
嘴上說得動人,面色卻不緩和,下頭的人察言觀色,自然曉得其中用意。
廖嬤嬤其人,實則算得上是永安王府往年沉痾舊疾中的一枚巨大毒瘤,在永安王府這塊地皮上根深蒂固地生活多年,早已生長得枝繁葉茂,內裏盤根錯節,縱然永安王妃已嫁入王府數十載,卻始終不能將整個王府全權掌控。
今日廖嬤嬤落水,她除了心腹大患,又豈有不悅之禮?
看向季笙的目光便比往日多了三分溫暖:“瞧着孩子,心眼也忒實誠了些,我又沒叫你跪,你老跪着幹什麼?”想了想,又添一句:“這地上雖鋪着毯子,可到底冰涼,你一個姑娘家,倒不好受了寒氣,還不快快起來?”
季笙跪了半日,一雙腿早就又酸又麻的,如今聽得永安王妃終於鬆了口,頓時如蒙大赦,但到底理智尚存,縱要起身,也得先謝過主母,便朝永安王妃叩頭:“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永安王妃便微微地笑,聽得季笙這般口口聲聲地喚她“娘娘”,卻又平添了幾分似真似假的傷感與玉嬤嬤:“瞧這孩子,怎麼到了如今還對我一口一個娘娘,莫非是還在心中記恨着我?”
她起身來,親自去拉季笙站起:“我是你嫡母,你很該喚我一聲母親纔是。”
話一出口,頓時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在季笙身上。
永安王府說這話時語氣慈愛,與往日高冷的王府主母有着顯着區別。
莫非,永安王府竟要變天了不成?一時間,衆人打量季笙的目光都多了無數深意。
但這種認母的話,永安王妃說得,季笙卻不敢當真。
可當她有意無意地對上永安王妃正定定瞧她的眼神時,卻不知爲何,一聲“母親”便衝口而出了。
一開口,又覺得十分不習慣——她是積年的幽魂,比之永安王妃在這處的歲月還要長上許多,如今卻要叫一個年歲小的作母親,實在叫她覺得彆扭。
可到底識時務者爲俊傑,更何況,她如今披着的不過是一張十餘歲小姑娘的皮,一瞬間的尷尬之後便十分坦然,只又十分猶豫地喚了一聲:“母親……”
後頭的話還沒說出來,便被永安王妃擡手阻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永安王妃瞧了下頭面頰高腫的香茗一眼。
香茗行竊被抓了現行,捱了毒打,又說了那些話,到底年紀小,不經事,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的模樣。
看起來,倒頗似有些楚楚可憐的模樣……
永安王妃卻不肯就此輕易放過,只同季笙道:“說來還是我御下不嚴纔出來的禍事,如今廖嬤嬤既已去了莊子,你也不必再受罪,不若早些回房去歇着。”
又看香茗一眼:“可王府一向有規矩,若輕易放過,我恐日後叫人指摘,這丫頭卻是不能輕易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