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郡主今天也想做鹹魚 >第一百零五章
    季笙提着裙子,踏上旋轉的樓梯,一步步走進這個在外人看來最神祕的所在。



    嫋嫋茶香中,明空大師的眼漸漸被熱氣蒸騰的迷糊了,眼前出現的,便不再是永遠也看不完的,堆積如山的經文,而是許多年前南皮城外的一個茂密樹林裏頭,因七女的一時興起,他出手救下一個昏迷不醒的故人。



    故人身懷六甲,容色枯槁,被人下了藥,雙目緊閉地倒在地上,好在他尚且有一雙回春的妙手,故人醒來後,他便下意識地躲避着。



    她面上輕愁,目光卻堅毅,雖然有孕在身,卻並不因此便自覺嬌貴,縱然一路顛簸,她也從不肯叫半聲苦。



    反而是七女受不住多日的奔波之苦,吵鬧着要歇在陽城的客棧裏。



    男女七歲尚不同席,屈居在小小客棧中,他儘量躲避着與她的接觸,但在無人之時,他的目光卻悄悄地追隨着她。



    那夜,他覺得心中實在煩躁,縱然唸了數百遍的經文,也壓不住內心隱約的暴戾。



    萬般無奈下,他一個人到了客棧的後院。



    那是一個靜謐的夜晚,明月高高地懸掛在天上,他的目光卻落在婦人的屋子窗戶上。



    他看着婦人屋裏的燈明瞭又暗,暗了再明。



    窗戶上,隱隱約約地投射出兩個人影。



    一個絲髮披肩,柔美非常,一個卻昂首立着,兩個人都壓低了聲音,靠在一起竊竊私語地說着什麼,縱然他一向耳聰目明,可隔着一道窗戶和一層樓,到底是聽不真切的。



    樓梯拐角處,一個白衣玉郎立着。



    那是七女不遠千里追着鬧着要嫁的人。



    然後,婦人屋裏的人出了門,下樓走了。



    婦人也下來了。



    她的面上,猶帶着半乾的淚痕,見到他,卻不動聲色地將眼淚的擦乾了,做出一個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模樣來。



    這又是何必。



    與往日她的堅毅相比,這一夜的她,卻有着某種顯而易見的脆弱,叫他……



    平地便生出某種想要保護的心思來。



    她穿着淡藍色的衣裙,層層疊疊地搖曳着,是他特意爲身懷六甲的她選的布料裁的衣裳,能夠恰到好處地遮掩她的孕肚,卻又十分輕便,不至於妨礙她的行動。



    於端莊外,更多三分嫋娜。



    她從木梯上一步步地行來,踏着月光,淡藍裙也比尋常多了幾分搖曳的風姿,不過略微幾步,便叫他的心都悄悄地淪陷了。



    隱隱約約地,明空大師看見故人提着藍色的裙子彷彿踏着月光而來,搖曳生姿地故人緩步朝他走來。



    “阿容……”



    他喃喃地,喚出這個藏在心中數十載的名字。



    在過去的許多年裏,礙着身份,也礙着他可憐的自尊和對她的尊重,他從不肯將這兩個字宣之於口,縱然是對着她——他也從不肯對她假意顏色,生怕被人發現他小小的心機。



    他是從不肯提起她的。



    縱然是現在喚出這個名字,他也下意識地將聲音壓得極地,只在他一人的脣齒間縈繞着,纏綿着,除他之外,便再無任何人能聽見了。



    季笙一上到三樓,便見那位傳說中的得道高僧坐在案前,目光晦澀不明地朝着她張望了過來。



    那目光,不似佛門衆人的四大皆空,反而像是帶着某種對故人的追憶似的……



    季笙心頭微顫,抓着裙子的手不由更加用力了些。



    或許,是自己這身衣裳的緣故。



    季笙這樣想着,偷偷地呼出一口氣,這纔行到明空大師面前坐下。



    案几上,只有溝壑縱橫的棋盤和兩盞清茶。



    季笙便悄悄鬆了一口氣。



    只要別叫她下棋就好。



    “方丈大師,阿笙今日前來,是,是……”



    她有些猶豫,不知自己該不該和盤托出。



    少女聲音稚嫩,卻帶着破空的力量,恰好將明空大師的思緒拉回來。



    她似乎有些不安,縱是坐在他面前,也像是在微微地發着抖似的,這樣一來,她便與記憶中的故人不甚相像了。



    明空大師便笑了。



    他久居佛門,周身都沾染了佛香,這樣一笑,倒真有了幾分方外高人的影子。



    “小施主容色多有猶豫,可是有什麼煩憂?”



    “是……我心中有萬般愁腸,可對着大師,卻不知從何說起。”



    季笙覺得他的目光似乎能看穿她的僞裝似的,也不知是緣因她本就對佛門心存敬畏,還是因着昨日半夜與陳雲樵的那場密謀,抑或是偷偷地開了棺……



    或者兼而有之。



    “阿彌陀佛。”明空大師唸了一聲佛號,“施主既然不知從何處起,不如想一想自己緣何而來,人生不易,施主須得守住本心,莫要被一些凡塵俗事矇蔽了雙眼纔好。”



    “守住本心?”



    季笙喃喃,“我的心在哪裏,又是何時丟的,我都不知,又如何能守住‘本心’。”



    不過,聽明空大師這樣一說,她倒是想起自己此行最重要的任務來。



    “大師,我此番前來,是爲了我母親,她近來身子不適,似乎,似乎……”



    在明空大師洞悉一切的目光中,季笙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直至說不下去。



    永安王妃的那場“病”,源於季笙在在府裏裝神弄鬼,是被季笙驚嚇所致。



    她自以爲自己手段高超,能瞞過所有人,可如今坐到明空大師面前時,聽他這寥寥數語方知,這世上,能瞞過旁人的事情有很多,可唯獨自己的心卻是瞞不住的。



    她有些不安地低下頭去,目光觸及到自己仍有些發黑的指尖時卻呼吸卻凝住片刻。



    “我是,我是爲了……而來。”



    聲音有些含糊。



    明空大師卻曉得她在說些什麼——這整座寒山寺四處都遍佈着他的弟子,區區一個陳雲樵和季笙的動作,自然瞞不住他的耳目。



    當下,他便笑了起來:“施主可是爲紫鈺夫人而來?”



    紫鈺夫人?



    季笙心頭一跳。



    他果真知道了!



    她不動聲色地,手卻悄悄地握緊了茶盞:“是,大師,阿笙的生母乃是紫鈺夫人,阿笙此番來到寒山寺目的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