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季笙果然被駭了一跳:“他不想娶,這怎麼可能?”
季芸郡主身份高貴,石氏一族卻不過是近幾年才站穩的腳跟——
要知道,陛下當年尚在南地爲質時,石氏那時追隨的卻是戾太子,自然,那是陛下的對立面。
說白了,不過是陛下不喜翻舊賬,又十分惜才,這纔有了石氏一族今日的繁榮,可是,歷史並不會隨着記憶的流逝而淡化,反而會一直被銘記。
石氏一族發跡不過是近幾年的事。
這也罷了。
偏偏石氏根基算不得穩當,如今看着倒似烈火烹油,可說到底,當年戾太子的事永遠都是陛下心中的一道坎,石氏一族的出路便也跟着只剩一條。
只有與皇室牽上線,密不可分地糾纏在一起,如此方纔有石氏真正的好日子過——他們能攀附上季芸郡主,已是十分榮幸的事了。
這也是當初石氏與季芸郡主定親之後石小將軍爲何會立時便喜得去獵了活雁做聘的原因……
那時,長安城中人人稱道,都到石小將軍與季芸郡主乃是天賜良緣,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可如今這纔過去多久,不過是征戰一場,石小將軍便要退婚,他可知道他掃的是整個皇室的面子,也會叫自己和整個石氏一族都永遠立在薄冰之上?
季笙覺得有些不懂這位石小將軍的想法。
若是換了她,她……
她若是轉了性別,會去娶這位郡主娘娘嗎?
季笙思緒兜兜轉轉地,回到數月之前與季芸郡主的一面之緣。
那時她還在謀算着獲取永安王妃的信任,季芸郡主卻被永安王妃奉爲上賓,高高在上地端坐着,見她行禮,連一個眼風都懶得與她掃過來。
這樣一個驕傲的人,若是曉得自己這樁婚事要不成了,還鬧得滿城風雨,又該怎麼辦?
若是換了她,換了她……
她怕是要氣瘋的吧。
季笙覺得有些頭疼。
這件事,既能傳到遠在寒山寺的她耳中來,想必整個長安城也都跟着傳遍了。
她心中暗暗責怪石小將軍實在不會做事,但到底這不過是旁人之事,她人微言輕,自然也只能遠遠地看着——安慰尊貴的郡主娘娘這種事,一向是輪不到她這小小庶女來做的。
季芸郡主自然也不需要她安慰。
她是個有主意的,又自小養在皇宮裏,自然比尋常人有見識——早在皇宮的家宴上,她躲在皇后殿下的帷幕後面,一眼便看重了石小將軍。
世人都道,她與石小將軍這樁婚事乃是陛下親賜,她雖是郡主娘娘,可說到底,也總是在虎犬底下討生活的——石氏這婚,想來還是利益糾纏來得更多一些。
唯獨她自己知道不是這樣的。
她曉得石氏地位的岌岌可危,也曉得自己的婚事註定不由自己做主,既然如此,還不如先早一步地定下來。
她派了人,偷偷地塞了不少的禮物給石小將軍的母親,又不動聲色地在石小將軍父親耳邊說了諸多與她結締的好處,自己也並不閒着,足足在皇后殿外跪了三日,方纔請動了皇后殿下去與陛下提這樁事……
她與皇后容貌生得有些像,皇后一向十分疼愛她,自然捨不得她跪壞了,陛下卻又十分疼愛皇后殿下——
這件事,她自入宮第一日便敏銳地發覺了。
旁人若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或白綾,或鴆毒,總有無數個折騰熱的法子,唯獨皇后殿下從不肯對陛下假以顏色,陛下卻偏偏疼愛這位娘娘,縱然娘娘果真將他氣着了,他至多也不過是自己生悶氣。
甚至有些時候,季芸郡主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想:皇后殿下實在太過放肆,也太過恃寵生嬌了些。
可她不是皇后,自然,也不會懂得皇后殿下的想法。
就像皇后殿下也不懂她。
她只曉得皇后疼她,將她這公主之女出身的小小縣主看得眼珠子一般,陛下愛屋及烏,這才賜了她郡主的身份。
季芸郡主還記得自己當初求得皇后殿下同意時皇后欲言又止的模樣:“這樁婚事,或許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
她可是郡主娘娘,天之嬌女,自生下來所有的一切便都有人替她準備好了,她甚至不必張嘴,只挑挑眉,便有無數的人等着伺候她,揣度她的想法。
若只是這樣,倒也罷了。
總歸她身份尊貴,如此渾渾噩噩地過完一生,倒也是一樁幸事。
可人生註定不會一帆風順,季芸郡主生來尊榮,卻也註定有她的劫難在遠處等着她。
石小將軍便是她的劫難。
她順風順水地過了十數載,見過的每一個人都對她誠惶誠恐,畢恭畢敬,唯獨一個石小將軍,容色始終淡淡的,從不肯對她假以顏色——季芸郡主爭強好勝慣了,又怎能容忍這樣的存在?
唯獨將這個人納入她的石榴裙下,叫他娶了她,心裏眼裏都只能裝着她一個人,萬般柔情和疼寵都屬於她,如此方能不負她這一生的尊榮體面。
這樁婚事,她志在必得,自然不會允許出現任何的偏差。
現下,季芸郡主正在公主府裏懶懶地梳頭。
面前,是一個裝着無數首飾的匣子。
不,與其說那是妝匣,倒不如說是妝“櫃”要來得更貼切一些。
那是一個以紅木精雕而成的五層矮櫃,每一層都有兩個抽屜,從上到下地放着滿滿當當的首飾,或各種珠玉,金釵銀飾,或纏花琉璃,琳琅滿目,擠擠雜雜地放在一處,單只是隨意地掃一眼,便會被晃花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