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是因爲信，她才覺得心裏更亂，更加無法接受。
果然：“蘭姨娘如今既曉得我們二人是小公爺派來的，也請蘭姨娘快些，將衣裳換了，也好叫我二人回去交差纔是。”
其中一個圓臉的婆子態度尚且好些，但也透着某種不容置疑：“無論如何，姨娘今日出了門，便是國公府的人了，一言一行，俱都代表着我們公府的臉面，還請姨娘乖順些，好生聽咱們小公爺的話，也好曉得個尊卑禮法。”
言外之意，卻是季蘭若不換衣，便是不知進退了。
季蘭常年生活在永安王妃的強壓下，縱是無甚意思的一句話也能被她揣摩出數種想法，如今這番話說得如此粗鄙淺陋，她又何嘗不解其意？
今日，她若不換衣，便是不敬夫婿，她尚未出閣，若是這話傳到小公爺的耳中，怕是還沒踏出永安王府的大門，便要被夫君嫌棄……
她想笑，可是，嘴角努力地向上勾了半晌，卻始終都勾不起來，只好垂頭喪氣地：“二位嬤嬤話已至此，阿蘭還有什麼話說？”
察覺到錮着她的力量一鬆，她卻不如想象中那般喜悅，也未掙脫，只閉了閉眼，咬牙道：“你們要做什麼便做吧，左右我是生死不由人的。”
到底是不甘心的，說出來的話便仍帶了幾分壓抑的怒火。
但滿屋子的人中，只除了一個桔秋，其他人卻不怕她，幾個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立時便手腳麻利地忙活起來——
季蘭身上的喜服，她花了無數的小心思，衣帶且繁瑣着，又加了許多珍珠扣，密密麻麻地糾纏在一處，其中一個老婦解了半晌仍解不開，不由暗暗地使了力，“啪”一聲，一粒珍珠被扯落了，蹦蹦跳跳地滾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骨碌碌地，不知去了何處。
季蘭睜開眼來。
她對上的，正是玉嬤嬤那雙冷冷的眼。
門被帶上了，屋裏升了火盆，可她卻覺得心裏一陣陣地發着冷，肩膀卻突然一涼。
她低頭一看，卻是一個婆子已將她的衣裳挎了下來，細膩柔嫩的肌膚一接觸到冰涼的空氣，頓時便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她瑟縮着，下意識地抱緊了手臂。
卻被人無情地扯開，有人偷偷地笑：“三姑娘果真是個雅緻人呢，連一件小兜都製得如此‘別緻’。”
她目光向下，看向自己身上最後一件蔽體的內裳。
那是一件緋紅的小兜，滑溜溜的布料，觸手便令人愛不釋手，細細的帶子，彷彿一扯便能斷掉似的，胸前卻繡了一對大鵝，正在水中暢意地遊蕩。
這本該是何等香豔的場景，若是在她的新婚之夜上。
緋紅的小兜配上她特用牛乳精心養護得滑嫩雪白的肌膚……
她甚至連話都不必說，只需一個眼神，便能將她夫婿的目光牢牢地鎖在自己身上，從此再移不開目光。
可這不是她的新婚之夜，而是她的新婚之日——青天白日，數雙老得如樹皮一樣的手，毫不留情地將她的衣裳扯了，叫她只抱着手臂留下這件小兜。
她瑟瑟發起抖來，目光空洞地從每一個面無表情的婦人面上掃過，也不知是在求她們手下留情，還是求自己再清醒一些。
無人答話。
迴應她的，是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一把剪刀，輕巧地在小兜細細的帶子上一剪，小兜飄飄揚揚地落了地。
有人笑了起來：“爲怕三姑娘不曉規矩，娘娘早替姑娘備好了衣裳，姑娘且請放心，從裏到外，從頭至腳，娘娘都是齊備的。”
她們還在說着什麼，但季蘭卻一個只都聽不見了。
她的目光，只在那件落在地上的小兜上停留着。
季蘭覺得，在這一刻，自己僅有的，最後的自尊也隨着那塊飄揚的小兜一道落在地上，被人肆無忌憚地踐踏着，那一腳一腳的，不是踩在小兜上，而是踩在她的頭頂，踩在她所有的尊嚴上。
眼淚悄悄地滾了出來。
後面還發生了什麼，她什麼也不知道了，待再回過神來時，她已換上了一身侍妾專屬的粉裳，被幾雙手按着坐到了妝臺前，銅鏡照出來的，是一樁素着臉的面無表情的她。
“三姑娘這口脂倒是金貴。”有人將她那隻用五兩金子的口脂拿了起來，重新換上一盒——盒子，是一樣的精緻。
唯一不同的，卻是口脂的顏色，已從濃烈恣意的玫瑰大紅換成了淺淺的粉。
京中富庶的，自不單是各家主母，還有無數深受寵愛的妾室偏房們。
脂粉齋打開門做生意，自也不會只做各家主母的生意。
恰恰相反的，往往那些備受家主疼寵的妾室，因錢物來得實在容易，花起來更是不心疼——她們只要笑一笑。
不，甚至都不必笑。
她們只需處在那個被疼愛的位置上，自有人捧着大把的財物珍玩要送給她們，也正是因爲如此，脂粉齋的聲音，便更好做些。
季蘭苦笑了一聲：“不過是一盒區區口脂，也值當玉嬤嬤你如此掛懷。”
她就着那粉色的口脂對着鏡子細細地塗抹過一番，此前的豔麗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卻變得十分柔媚了。
她底子上佳，這般淡妝，並不會折損她的美麗，不過是若站在一身盛裝的季芸郡主身邊，會叫人不再注意到她罷了。
她抹完了，便隨意地將東西丟到一邊——彷彿連再看一眼，都會玷污了她的眼睛似的。
“我這樣，嬤嬤可滿意了？”
玉嬤嬤便笑起來：“三姑娘乖順了，王妃與國公府，都會滿意的。”
老如橘皮的手在季蘭肩上輕輕地按了按，彷彿帶着某種深意：“今日，雖是三姑娘出閣，卻也是郡主娘娘成婚，王妃還趕着要去國公府觀禮，便不好在王府久留了。”
季蘭轉頭，看了玉嬤嬤一眼。
少女容顏嬌媚，尚帶幾分不甘，倒似生機勃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