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慶幸自己理智尚在人間,暫且不會爲對方這樣強大的氣場而懼怕或迷失。
不過一瞬,她的背,已被他逼迫着抵在牆上。
粉牆冰涼,如水,卻堅硬,硌得瘦削的她一陣疼痛。
但季笙卻不在意,反而嘴角向上地勾起一個看似十分愉悅實則嘲諷的笑來,淡淡的,帶着對他的不屑:“閣下一貫高聲,這些話,阿笙卻是聽不懂的。”
她擡起頭來,滿臉茫然地將石鈞望着:“閣下與阿笙,在今夜之前,從未有過片面之緣,又何來過往?”
她用力地掙着被他緊緊桎梏着的手腕,不顧那隻如鐵鉗的手在聽到這話頓時收緊傳來的疼痛,笑得更不在乎:“閣下,哦,不,姐夫。”
她擡頭喚他,雙眼望進他咻地變得冰冷的眸子裏,清晰地看見那雙眼中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卻堅定着,不會爲任何人傷懷,更不會自尋“短見”,“今日,是閣下大喜,閣下一日之內娶了阿笙兩位姐姐,實在另阿笙佩服不已。”
他握着她的手悄悄地鬆了。
“你別笑了。”他吼了一聲,卻絲毫也不奏效,“阿笙,你果真不懂我。”
他娶親納妾,都是有緣故的……那兩個,都不過是他爲了踏上那一步而踩上去的棋子,她怎麼一點也不理解呢?
“阿笙。”
石鈞覺得有些失望。
爲她的不懂事和故作冷漠。
“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你。”他緊緊地看着她,有些急切:“今夜,我雖娶親,但我絕不會碰她們一下!你瞧!”
他指着這座黑沉沉的院子:“你好生看看,這纔是我的院子,是我爲你準備的院子!至於你的兩位姐姐,她們都不會住到這裏來!阿笙,這是你的院子!你放心,在永安王府裏乖乖地等着我,待我將事情都處理好了,我定會來娶你。”
“娶?”
季笙有些譏諷地道:“閣下怕是忘了,我的表姐芸郡主,纔是你的妻子,阿笙不過一介庶女,何德何能能與表姐相提並論?還請閣下快快將這些話收回去,莫要惹人笑話纔好。”
娶這個字,太貴重,她不敢高攀——更不會妄想將一段早已割捨掉的過往重新尋回來,再叫自己遍體鱗傷。
腦海裏,一個聲音十分急切地嚷嚷着:“你答應他,你聽他的話,信他,他會對你好,你信他……”
季笙笑了。
“原來你還沒走。”
是那個爲石鈞丟了性命的,在雲舒院陪伴了她無數個寂寞的日夜的小姑娘,她一直睡在這具身體的腦子裏,自季笙獲取這具軀殼,她從未出現過。
今日,卻是頭一遭——卻是,卻是爲了這個人!
“我本來是要走的……”那個聲音有些猶豫,可一瞬間,卻又變得興奮起來:“可是,可是他回來了!你聽,他說他要娶我,要娶我呢!我怎麼捨得走……”
“可他是有苦衷的……”
那個聲音,悄悄低了下去。
像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因何而去,也終於將從前那段令人傷心欲絕的往事憶起,連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便喃喃起來:“是,是我忘了,多謝你提醒我……”
季笙擡起頭來,望向石鈞:“閣下還真是十年如一日地只爲自己考量。”
“只爲自己?”石鈞有些難以置信地瞪着季笙:“阿笙,我做着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如今你竟說我只是爲了自己考量?你這個小沒良心的白眼狼。”
他若只爲自己,早已不管不顧地果真棄了這兩樁婚事,將她這個不曉得天高地厚的庶女納進門來了……
他覺得季笙有些冷血——往日,她從來不是這樣的,她總是用快樂的,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如只能依附他而活似地仰慕地着自己的救贖,叫他每每瞧見她的模樣,再冷的心也悄悄地軟了。
可如今,她卻變了。
她不再乖乖地崇拜他,反而用十分陌生且疏離的目光將他冷冷地瞪着,叫他原本一顆火熱的心頓時變得冰冷起來。
她可真絕情啊。
石鈞想着,有些不甘心,一隻手伸出去,將季笙的肩膀緊緊地按着:“阿笙,你果真將過去那些事情都忘了。”
那些兩個人在一起度過的每一寸時光,十分彌足珍貴的過往,及至今日,他還甘之如飴,可她卻將過去統統地拋下,再不肯回顧了。
石鈞有心想要發怒,可當他看到少女面上隱約的蒼白和緊張時,不知怎的,腦中卻突然想起尚在寒山寺時下屬稟告的消息來。
他心懷天下,自不單隻揣着一個她,又爲着未來計,主動請纓去了戰事最喫緊的地方——更爲了她的安危着想,便故意說了那些傷人心的話。
後來她就變了,變得如此陌生絕情,連一個好臉色都吝於施展,若非這張臉尚且還有三分相似,他都要以爲過去的那個小小的庶女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阿笙,你是不是還在氣我?”他低下頭來,看着她額頭上隱約滲出的汗,伸手小心地替她拭去了,“阿笙,你是不是氣我說的那些話?”
氣嗎?
自然是氣的。
那些在他看來不疼不癢的話,卻輕易地要了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的命,她縱然只是旁觀者,也無插手的權利——可當她承襲了這條命,那些她以爲與自己無關的旁人事,便成了自己的事。
有切膚之痛的事。
她擡起頭來,看着對方面上那種幾乎令人作嘔的小意溫柔,一字一頓地道:“閣下是阿笙兩位姐姐的丈夫,阿笙不過是小姨,怎敢生姐夫的氣?”
他說了半日,她竟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石鈞面上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