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易便將他的保護欲激起。
永安王的聲音不由跟着帶上了幾分哀求:“太醫,你下手輕一些,莫叫她受罪啊……”
聒噪。
老太醫不由擡頭掃了永安王一眼。
年過半百的人,連頭髮都摻了銀絲了,多年的聲色犬馬,縱情酒色,使得永安王面容浮腫着,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在老太醫毒辣的眼光看來,這分明是一副命不久矣的短命鬼的模樣。
然,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個肥胖的,老態畢現的人,如今卻像是一個愣頭青一樣地,將他死死地瞪着,生怕他一出手,便傷了他的“嬌嬌兒”。
外界傳言,都說永安王如今栽在一個南女手裏便起不來,如今看來,傳言果真非虛。
他與陛下兄弟兩個,還真是對南女情有獨鍾呢……
聽聞,這暫時安頓側妃的院子,也是一個南女的孩子的住所。
老太醫重新拔了一根針,手起針落,輕捻慢攏,片刻,他方纔擡起頭來,將額上的汗拭去,這才同永安王道:“剩下的針,須得無任何人在場,王爺便請先出去吧。”
竟是在趕人?
永安王一愣。
他不由急道:“太醫,本王就待在這裏,絕不發言也不行嗎……”
聲音有些虛。
然,老太醫卻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說話了。
到底是關心則亂,永安王生怕對方撂了挑子,忙急急退了出去。
屋內,爐火生得正旺。
滿頭銀絲的老人將金針一根又一根地拔出,在火上一一烤過,這纔敢用針——先頭的八卦不過在腦中一閃而過,如今無人吵鬧,他便仔細地回想着當年師傅用針時的場景。
那時,他不過一介童子,師傅年歲卻已大了,然不知是駐顏有術,抑或什麼原因,早過而立之年的師傅看着卻不十七八歲的少年郎。
唯獨一手出神入化的醫技,叫人不得不信服。
j漸漸地,記憶與顯示重疊,握針的手也隨當年的師傅一道落下,每一針,都與記憶中別無二致。
他曾見過師傅用針將一個臨產的婦人重新救活……
屋外,季笙已率領衆婢將院子重新打掃過一番,熱茶早已沏好,見得永安王關了門出來,她親手捧着茶上前去:“大夫是宮中慣用的,拂去不必太過憂慮,先請喫一盞茶吧。”
“阿荷在裏頭生死不知,我哪裏還有什麼心情喫茶?”
永安王心情不好,手一拂,便將季笙手上的茶盞掃到了地上。
季笙躲避不得,頓時被滾熱的茶水倒在手被上,登時便紅了一大片。
阮娘發出小小的驚呼,然聲音不過剛寵喉嚨裏冒出來,便被季笙狠狠一記瞪了回去。
永安王這才反應過來,但見自己從未上過心的庶女遮遮掩掩地將手藏到了袖子裏,他眼尖,自然瞧見遮掩不及的紅腫一片。
他有些心虛。
佔了別人的屋子,如今又傷了她——可是,做父親的,又是個不疼愛這個女兒的父親,哪裏會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
蠢貨。
季笙在心中苦笑了一聲。
原來不被重視,便連被對方燙傷了,也只會被歸咎到“蠢貨”那一類裏。
她斂了目光,笑得有些抱歉,又有些憨憨地,彷彿對永安王眼中的嫌棄並無察覺,反而十分孺慕的模樣:“父親說阿笙蠢,阿笙定然便是蠢的。阿笙只是想着,您是父親,莫說是這小小一盞茶水,無論是喝了還是潑了,都是父親的恩典,阿笙若是躲了,自是不好。”
她這樣,永安王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到底是自己理虧,他咳嗽一聲,幾步下了臺階,坐到院中的石凳上,目光所及,都是不甚盡心的寒酸和破敗。
實則,這院子,比起季笙初醒來時,已經有了天差地別的區別了。
不過是永安王乃王府之主,喫穿用度俱是上乘,這才覺得不習慣罷了。
不過,現在他卻想不了那麼多。
他只是在心中暗暗地想着:自己這個王妃,竟然如此苛待庶女,倒是他不曾想到過的。
但是,這也不過是內宅之事罷了,與他並無干係,若是放在平日,他自也不會去多事插手,可如今他的心尖肉卻住在這裏——
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他的嬌嬌兒。
“你這院子,過於破敗了些。”他咳了一聲,目光卻仍落在季笙的袖子上。
季笙便笑:“許是父親待不慣,可阿笙卻覺得這院子已經十分好了,您瞧。”
她指着房頂上正懶洋洋曬太陽的老貓,指着小院裏頭唯一的一顆垂柳,和垂柳旁邊被佈置得甚柔軟溫暖的躺椅,也將屋檐下的銅鈴指給永安王看:“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是阿笙的心頭摯愛,阿笙並不覺得這院子有什麼不好。”
倒似十分安於現狀的模樣。
與當年那個人的囑咐比起來……
永安王搖了搖頭。
如今,她既在自己府中,他自然也該好生地遵照着那個人的吩咐纔是。
不過……
“你這躺椅不錯。”
上頭鋪了嫩黃的墊子,繡了十分簡單的卷草紋,簡單卻不失大方,叫人看着,便忍不住想要上去靠一靠。
但他到底沒去。
他想了想,重將目光落在季笙身上:“如今你庶母在此佔了你的屋子,我觀她有兇險,怕是不好輕易挪動,不如,不如……”
那句話,有些不好啓齒。
季笙隱約猜到對方要說什麼了。
但他不率先開口,她自也不會莽撞,便只作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樣:“父親要說什麼?”
永安王面上難得地多了幾分難爲情:“你這院子甚小,若是住了你,又住了阿荷,怕是有些不妥。不如你搬出去,搬出去吧。”
搬出去?
她一個庶女,除了一個小小的雲舒院,便兩手空空,他要自己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