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嬤嬤被她這樣的目光望着,登時生出一種心驚肉跳的慌張來:“娘娘,您和皇后……”
她搖了搖頭,“不,區區一個庶女,能過繼到您的名下,已然是她十輩子也修不來的福氣了。您若是要請封,皇后一向最重規矩,定然不會答應。”
豈止是皇后,連她這個小小老嬤,也覺不可思議。
不過一個庶女,縱然乖巧了一些,說不得,也只是慣會做戲的人演出來的把戲罷了,王妃精明一世,怎會被這樣一個區區庶女矇蔽了眼睛——
聽王妃這意思,還要爲這庶女請封?!
她何德何能!
可面前出言警告自己的,卻是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姑娘。
玉嬤嬤搖了搖頭,不贊同地道:“您怕是忘了,皇后出身南地士族,又有無數南臣追隨,雖她並不理事,可到底身份擺在那裏,那又是個最重規矩的人,絕不會容忍一個庶女身在尊位。”
見永安王妃不以爲然,玉嬤嬤更加憂心了:“娘娘,莫不是那四姑娘給您下了什麼迷魂湯不成?您怎的非要立她?而且——”
她臉色一白,突地想起一件更加重要的事來:“老奴是被您嚇怕了。竟險些忘了,請封是大事,您當向陛下上摺子纔是。”
只要她向陛下上摺子,那這事,便沒有希望了——帝后相處,多是陛下讓着皇后,陛下想做的事,皇后卻總是與陛下別苗頭。
這樣纔好呢。
只要皇后故意與陛下對着來,陛下盛寵皇后,定然不會逆她的意思。
玉嬤嬤越想,便越覺得可能,忙不迭地同永安王妃進言:“娘娘若要上摺子,也只管上給陛下才是,歷來請封都是朝堂事,您不該擇了皇后而棄陛下於不顧……”
老人殷殷切切,都是對永安王妃的規勸。
然,她話音剛落,永安王妃已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嬤嬤,你當我不知你在想些什麼?”
她將有些手足無措的玉嬤嬤所有小動作都看在眼裏:“你莫忘了,你是看着我長大的,我卻也是瞧着你變老的。嬤嬤,你我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比季蘭的生母,比我的父母加起來的時間都要多得多,你曉得我在想什麼,我自也曉得你在想些什麼。”
她有些不屑。
然,正是因爲這樣,玉嬤嬤才更加緊張:“娘娘既曉得老奴的用意,又爲何非要一意孤行呢?”
永安王妃便笑了。
“你當我是一意孤行,我卻不覺得。”
她笑容有些淡,帶着對現實的清楚認知:“皇后雖不與陛下齊心,可到底陛下是十分疼愛皇后的。遠的不說,你便說皇后所出的那兩個皇子,大的如今貴爲太子,自不必說,你想想那個小的——
皇后在育有皇四子時,心中每多憂思,連帶着茶飯也總不悅意喫,生下來的皇四子便如小貓似的,蔫巴巴的,人人都說養不活。
可誰知,寒山寺的主持,有一雙回春妙手,能救得了皇四子這條小命呢。
若只是救,倒也罷了。
可偏偏,寒山寺的主持說,皇四子命中註定有一大劫,非舍了身份,在佛前供奉十數年不得解。
佛前供佛這事,原是不了了之的。
但皇后不知從何處得來這消息。
那時,她尚尤自不平着——她是南朝皇后,雖歷經數度廢立,但到底對南朝皇帝尚有幾分真情在,而於陛下,於陛下卻是……
那是一段絕不可宣之於口的往事。
然,天下皆知,如今的這個皇后,是陛下頗用了些手段,從南地強帶回來的。
對亡夫懷着情誼的人,又怎會心甘情願地誕下這個幾乎算得上是強搶了自己,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的孩子?
若能叫皇四子離得遠遠地,不瞧見這張小臉,對陛下那張臉的厭惡,或許也會跟着少一些。
很快,皇后便作了決定——將皇四子送到寒山寺去,名爲避禍,實則卻只是不想看見那張與父親極肖的臉罷了。
自然,藉口是十分坦蕩且光明正大的。
皇四子須得入山避禍,待長大後(實則是待到皇后坦然接受這個全新的身份後),再重新將他接回來,既避了禍,也掃乾淨了皇后的眼,陛下焉能不願意?
鮮卑舊臣都說,陛下對這南地出身的皇后,委實放縱了一些。
可陛下卻言,皇后乃他的妻子,是家事,縱是做大臣的,也很是不該輕易過問。
語氣中對皇后的維護,明眼人都聽得出來。
如今,她偏要攀附着皇后,只要皇后同意了,那件事,自然也是順理成章的——
玉嬤嬤有些憂心:“娘娘既然曉得,又何必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不,我這可不是多此一舉。”永安王妃搖了搖頭,“我如今選擇的,纔是最正確的一條路。”
“您怎麼能確定皇后娘娘一定會同意?”
永安王妃便又笑了。
笑過之後,她收斂情緒,縱滿臉憔悴的病容,也透出幾分篤定和堅毅來:“她會同意的。”
一定會。
畢竟,季笙與她,實在是……
門口,突然一暗。
有人身姿輕盈地走了進來,手上提着籃子,裏頭裝滿了金燦燦的銀杏落葉。
她放輕了腳步,屏住呼吸,悄悄地走進,眼,卻悄悄地朝着牀榻上掃了過去。
待見得永安王妃正目光炯炯地向她望來,季笙心中一顫,遲疑片刻,方纔提着籃子走進。
“母親。”
她乖乖地立到永安王妃牀前,把籃子朝永安王妃舉了舉:“阿笙曉得母親喜愛銀杏落葉,近來母親身子不好,不便出門,這是阿笙特在外頭與母親帶的。”
永安王妃的目光裏便多了幾分慈愛:“好,好,好孩子。”
她愛憐地拉了季笙的手,落在那捧金燦燦的銀杏落葉上,聲音溫柔的幾能滴出水來:
“你一貫是最孝順的。我聽玉嬤嬤說,今日,你特爲求了太醫來爲我診脈?”
季笙面上便有了小小的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