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竹林初遇的那一幕卻不期然地跳了出來。
那庶女蹲在地上，頭髮散亂着，衣衫不整地被四皇子拉着，身上，還落了一枚枯黃的竹葉，插在她的頭髮裏，瑟瑟發抖地藏在一叢矮竹後頭，如驚弓之鳥一般，被她驟然出聲的責罵嚇得魂不附體。
但，唯獨那張臉，那張被燭光映襯下的慌亂卻強作鎮定的臉，卻隱約有幾分熟悉感，彷彿，在什麼地方看到似的……
她苦苦地在腦海中思索着，彷彿有什麼飛快地在腦中一閃而過，待要抓住時，卻又沒了蹤跡。
她正冥思苦想着，卻猛不丁地聽到永安王妃驟然出聲：“阿笙這丫頭，原是在我這王府裏頭待慣了的，那日你與娘娘在國公府裏見到她，還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出門……她一向膽小，若是今日貿然入宮，只怕她會冒犯天顏，屆時你我怕是都會喫一頓排頭，卻是不好。”
永安王妃擱了茶盞，同阿圓商量：“不如，今日阿笙入宮之事，便就此作罷，作罷吧。”
阿圓臉色一白。
永安王妃卻似絲毫也沒發覺她的異樣似的，只自顧地說着：“說來也不怕你笑話，我府裏這丫頭，一慣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今日你看她做得如此出格，也是因爲受了驚嚇之故……她被嚇成這樣，若再入了宮，只恐娘娘也會不喜。”
燈火跳動中，影子被投射拉長了，印在地上，搖搖晃晃地，彷彿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永安王妃眼睛眯了起來。
今日這事，不過是一番試探罷了。
然而，這番解釋的話，聽在阿圓耳中，卻又成爲了另一番說辭：這庶女，果真有些不同，如今皇后召見，永安王妃竟也敢爲了那庶女推脫——須知皇后乃一人之下，又是陛下最爲尊敬疼愛的人，這樣尊貴的身份，若是貿然得罪，怕是……
可永安王妃卻似渾然不怕似地。
話說到這份上，她竟還在替這上不得檯面的，目中長幼尊卑俱無的庶女開脫，替她說好話——私心裏，阿圓自然是不季笙入宮的。
這庶女，未免太過不識好歹了些。
可是，皇命難違……
阿圓面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強了：“娘娘既說到此處，阿圓便也不得不與娘娘說個實話了。”
她朝門外望了一眼，又轉回來，目光誠懇地同永安王妃道：“我也不瞞娘娘，今日我此番出宮，正是爲了府上四姑娘而來。”
永安王妃便掃了阿圓一眼。
見永安王妃果真露出感興趣的模樣，阿圓這才鬆一口氣：“好叫娘娘曉得，今日阿圓出宮，乃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名，特邀四姑娘入宮做客的。”
她從懷裏摸出一張淡色灑金的帖子來。
字跡娟秀，一手簪花小楷寫得甚好，幾叫人忍不住拍手稱讚。
然，永安王妃一看清這字跡，卻是一愣。
“不錯。”阿圓點了點頭：“這帖子，正是皇后殿下親手所書。”
她徐徐展開，上頭寫着的，便是特邀季笙入宮一敘。
永安王妃心中又多了幾分思量。
平日，皇后若是要見人，只管派兩個天使傳喚，被召的人自無不應之禮。
這纔是天家的尊貴和氣度。
可今日，皇后竟親手寫了一封帖子，要季笙入宮一敘。
這樣一來，堂堂皇后便將自己的位置擺得極低，極謙卑了——這哪裏像是堂堂一朝皇后的做派？反而，反而像是……
永安王妃眼中閃過一絲深意。
她今日這局棋，究竟是走錯了，還是走對了……
“今日，娘娘是特來請四姑娘入宮的，”阿圓看了面有難色的永安王妃一眼，“是請，不是召，滿趙國上下，能得娘娘如此禮遇的，怕是除了府上四姑娘，便再無任何哪家的貴女了。四姑娘前程怕是不可限量……”
永安王妃又何嘗不曉得這個道理？
但，正是因爲太過清楚，她反而更難下定決心。
她擡起頭來，目光撞入阿圓眼中掩藏不住的幾分急切——那麼迫切和慌亂，像是生怕她再要拒絕似的。
這女官，怕是也怕回了宮交不得差吧……
永安王妃心裏明鏡似的。
她便只做出一個十分猶豫的表情來：“可是，可是阿笙的規矩，她的規矩實在學的不好……”
這話，卻也不是假話。
往日，季笙被丟在雲舒院裏自生自滅，能夠平安長到如今，已是十分難得，縱是學了幾日規矩——可也不過就這麼幾日，還是自國公府大宴開始，距今也不過三五天罷了。
她以爲，叫季笙在皇后面前露了臉，待她要請封時，皇后瞧在那張臉的份上，也不會加以爲難。
可如今看來，事情卻比她想象中要複雜得多，那個人也要急切得多……
她還沒有將季笙調教好，如此貿然送入宮中，怕是隻會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
“娘娘，”阿圓喚她，多有哀求：“娘娘，殿下說了，四姑娘不過是一介庶女，禮數上縱是欠缺了些，也算不得什麼，至多日後慢慢地教便是了。今日，殿下請四姑娘入宮，只是爲了一敘——”
她忍不住道：“娘娘多年身在內廷，什麼樣的規矩見不到？若是娘娘想見的只是一個會行禮的貴女，這滿長安城裏多得是……”
這話，倒是不假。
永安王妃仍有些猶豫：“可阿笙到底只是一個庶女，小丫頭片子一入了宮，見到那麼多陌生的面孔，怕是要被嚇壞了。”
但語氣，已經悄悄地鬆動了。
既已鬆動，便是有了迴旋的餘地。
阿圓心中一鬆：“娘娘想怎麼做？”
只要她力所能及，便是答應一二，也無妨。
最重要的，是今日這趟差事，必須圓圓滿滿地替皇后辦好了，否則——
她正想着，便聽到永安王妃下了決心：“阿笙年幼，又從未見過各宮貴人，禮數上若是欠缺了，只怕衝撞了宮裏的主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