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得是府里人,阮娘便鬆一口氣,這纔將攢盒接過,好生放到案上,方纔下逐客令:“此處有我在,你且去吧。”
她低頭,將八寶的攢盒最上一層打開,原以爲不過是些尋常的果脯一類,然她剛一揭開蓋子,頓有熱氣蒸騰着往面上撲。
小小的攢盒,被分成了八個等分,每一個格子裏頭裝着的俱是不盡相同的惹事,又被碼放得整整齊齊,色澤鮮豔,叫人一瞧,不由覺得食指大動。
要出門,縱是擺了攢盒,也總是些果子點心,爲怕失禮,幾乎都是十分寡淡且無味的。
今日這一盒,卻每一樣都是香氣撲鼻,倒不像是王妃往日的作風……
她便有些懷疑地道:“今日四姑娘要隨娘娘一道入宮,怎會準備這樣的喫食?”
都是有味道的,如今喫着倒是不錯,可若是衣帶上染了食物的味道,只怕到了御前卻會失儀。
夏綠便笑:“這不是瞧着四姑娘早晨沒用飯麼?那些果子果脯的,最是不頂餓,娘娘說,四姑娘早晨走得急,今日宮中開宴怕是喫不好,這才特吩咐奴婢們帶上的。”
“可這味道……”
“味道便不必擔心了。”夏綠指了指攢盒,“娘娘特在最下頭一層放了薰香,可去除衣裳上的味道,姐姐儘管放心。”
阮孃的目光不由落在攢盒上。
方纔瞧見這盒子,她便覺得比尋常的攢盒要厚實些,還只當是裝的東西多,如今看來,竟有兩層。
不過這樣最好。
這一路上,距離皇宮尚遠,若是要一直苦熬,怕是季笙有些受不住。
想來王妃也是考慮到這一層,纔會特讓人送了東西過來吧……
她略放下心來,這才扭頭去喚季笙:“姑娘,快些起來用一些東西吧啊……”
季笙卻仍只躺着,紋絲未動。
她的手,仍虛弱地按在已如按下去的腹上,周身半寸力氣也無,唯目光卻將車簾處的小婢盯着。
“你家娘娘,是什麼人?”
她餓了半晌,頗有些無力,說話時的聲音也比尋常略多了幾分有氣無力的蒼白,便多了幾分怯怯的脆弱。
但,她這話,問的有些突兀,沉浸在不必捱餓的喜悅中的阮娘聽着這話,不由覺得有些奇怪,下意識地便掃季笙一眼。
今日出行,以王妃爲尊,能夠叫停馬車的人,也只會是王妃的人才是。
她覺得季笙有些多心了。
但她最是乖覺,懂得自己身份,縱然心中疑惑,也不敢擅自摻言,便只垂了眸,乖順地坐着,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似的。
夏綠見季笙不好糊弄,倒也不惱,只笑眯眯地道:“四姑娘倒是好警惕,娘娘說,這樣很好,只盼着四姑娘待會兒入了宮,也好牢牢地記着謹言慎行纔是。”
她說完,也不再理會季笙會有什麼反應,便自顧地將簾子放下走了。
車輪重新轉動起來,朝着皇城,帶着破釜沉舟的決心直直而去。
季笙這才重新坐起來,掃一眼盒子裏頭的東西,“拿一些與我吧。”
腹中有了東西墊底,季笙自然多了幾分精神,便似笑非笑地掃阮娘一眼:“你如今倒是乖覺。”
見阮娘便有澀意,便又笑一聲:“我想問的,已然全知道了,若再多話,豈不辜負了母親好意?”
她說的愈發高深了。
阮娘聽不明白:“姑娘此言何解?”
季笙便分析給她聽:“那些話,都是今晨我梳妝時母親與我說的,當時伺候的都是近身的人,俱可信任,今日出門雖被強塞了一個側妃來,可這些話,卻是隻有寥寥數人才知的。”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問對方的來頭?左右,都是王妃院裏的罷了。
然而很快,季笙便知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但她這時渾然未覺,只與阮娘兩個一道分享着食物,左右是在馬車裏,四周都閉着,兩個人索性棄了往日的尊卑規矩,只頭挨頭地靠在一處喫着,渾如兩隻不停屯糧的小胖松鼠似的。
二人都餓得狠了,一喫起來便顧不上其他,只嘴巴和手不住地忙碌着,待再回過神來時,攢盒裏的東西已去了大半,二人的肚皮卻略鼓起來一些。
好在衣裳寬大,倒看不出來偷食。
彼此對視一眼,都在眼中看到些不必多言的默契。
季笙率先一笑,剛要說話,馬車卻被斜地裏突然衝出來的另一駕馬車攔住了去路。
那馬車是突衝過來的,速度來得極快,驚飛了許多路人仍不肯停,直直便往王府的車駕面前衝。
好在馭夫在王府多年,駕車技法高超,亂象驟生時也未見慌亂,反而猛地一拉繮繩,這纔沒出意外。
但即便如此,馬車卻因慣性往前一送,季笙重心不穩,身軀不自主地向前一送,額頭往前一嗑,頓時碰到還未來得及收起的桌角上。
立時便紅了一片。
她尚無感,然阮娘看在眼裏卻覺十分觸目驚心,忙去攙季笙重新坐好,正掀了車簾要罵,卻已聽馭夫率先開口喝道:“皇城之中,何人縱馬?!”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那輛馬車裏頭傳了出來。
聲音有些耳熟……
季笙聽着這聲音,不知怎的,便有些發怔。
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
但還不待她憶起,對面的馬車已掀開簾子,一個穿戴十分精緻且華貴的俏麗女郎已率先一步從馬車裏頭跳了出來。
“姨母,是我呀。”
那女郎聲音清脆,仿如銀鈴般,縱被馭夫瞪着,也只作未覺地朝着永安王妃的車駕笑。
“多日不見,姨母不記得我了麼?”
她一露出真容,周圍的嘈雜便是一靜。
馭夫面上的盛怒也被惶恐取代,忙急急跳下馬車,跪下來告罪:“小人眼拙,求郡主娘娘責罰。”
永安王妃的車簾被掀開一角。
“阿芸,怎的在這裏碰到你?好巧。”
季芸便笑嘻嘻地上了永安王妃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