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當她對上季芸郡主若有所思的目光時，那種尷尬到幾乎連腳趾都無處安放的感覺，便更加明顯了。
季芸郡主的目光落在季笙面上，卻是一愣。
永安王府這四女，上一次她去做客時，自然也是見過的——甚至因爲這庶女的容貌而被驚嚇得落荒而逃。
當時，她便曉得這庶女生得這樣一張臉，定然是會掀起一些風浪來的，但當時的她卻不曾想到，這風浪，卻來得這樣快。
快到她幾無招架之力。
這纔過去多少日子，這庶女已得了姨母如此器重，想當日，姨母是多注重尊卑的人，可如今……
她低頭，目光落在正被永安王妃緊緊拉着的季笙的手上。
女孩子的手幼小，纖細，卻並不十分柔軟——畢竟，那些年所受的冷遇和被遺忘並非一日，這雙被迫勞作的手，也並不會因爲穿了錦衣華服便立時褪去以往勞累而累積的一層又一層的證據。
須得時間慢慢去打磨平衡，須得養尊處優數年乃至數十載，方纔能將她手上的薄繭褪去。
這雙手，在一衆被精心教養着的貴女們中間，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然永安王妃卻像是絲毫也沒有發現似的。
或許，她已經發現了，但她並不在意。
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也不在意這庶女的身份究竟有多卑賤和低微，在滿堂的名門貴女們面前，這庶女，甚至連給她們提鞋都是不配的——
可偏偏，便是這樣一個地位卑微的庶女，卻堂堂正正地立在皇宮裏頭，被永安王妃拉着，彷彿某種昭告一般地說着：“她如今已記在我名下，也可稱得上是嫡女了——”
若不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季芸郡主尷尬得幾乎想要將手從永安王妃手裏抽出來了。
可她到底沒有。
她只是勉強維持着自己面上最後一寸的笑容，眉眼微彎，然裏頭承載的卻只有往日從來不曾產生的疏離：“妹妹有禮了……”
永安王妃便略向上勾了勾嘴角。
她並不傻，自然看的分明，季芸郡主這番話究竟說得有多不情願——可她並不在意，她要的，並不是季芸郡主的真心相待，而單只是一個態度罷了……
身爲尊貴的嫡公主所出的嫡女，被帝后疼愛的郡主娘娘對季笙露出的一抹和煦的笑，於世人而言，便已經很是足夠了。
如此，季笙的身份和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和要做的事，方纔能夠更加順理成章——
永安王妃十分滿意季芸的表現，又瞧了季笙一眼：“阿笙，這是你的表姐，怎麼，你不喚她一聲麼？”
表姐？
她一介庶女，何德何能能與尊貴的郡主殿下互稱姐妹？
可是，永安王妃正立在她面前，在衣袖的遮掩下，只有季笙和永安王妃自己方知那隻正將季笙手緊緊捏着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幾要深入骨髓一般的疼痛，迫使季笙不得不站直了身軀，聲音顫顫地，不勝惶恐的模樣：“表，表姐……”
周遭有探尋的目光悄悄掃來，極爲隱祕，季笙下意識地順着那道目光回望過去，但看見的，卻只是幾個貴女們圍在一道說着脂粉頭油，並無任何人朝她張望一眼。
看起來並無異樣。彷彿那道打量的目光，不過是季笙太過敏感心虛而產生的錯覺罷了。
原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縱然立在一起對望，也只有難言的尷尬和彆扭，季笙立在衆目睽睽之下，只能竭力地當自己不存在……
少頃，皇后宮中女官過來，面上和煦，彬彬有禮地，但並不叫人覺得謙卑，反是一種十分平和的態度邀衆人前去御花園：“寒梅已綻，御花園裏頭種了幾支梅，若夫人和小姐們有興致的，但請一觀。”
言下之意，便是她暫時不會出現了。
這位容後，生性冷淡，平日裏，本就不喜見到各府女眷——今次下這道帖子，本已令人覺得十分意外，還當是皇后被這寒風吹昏了頭，但如今聽得這道明顯疏離的旨意，卻不約而同地都鬆了一口氣。
好似，皇后這樣冷淡，纔是她正常的態度。
畢竟，皇后已在位十數載，衆人都早已習慣了她的態度，也不意外，俱都結伴去了御花園。
但仍有人是不滿的：“既是特請我們入宮，又怎地要將我們趕到那冷冰冰的御花園裏去？我可不想在冷風裏被吹成傻子……”
那是個穿大紅色衣裳的女郎，眉目自有一番俏麗，但說出來的話，卻有些不合時宜——
她話音剛落，便有一道嚴厲的目光朝她飛去，帶着警告。
然，那女郎接收到這道目光，卻絲毫也不在意，反而更加挺直了胸膛：“難道不是麼？既是巴巴地請了我們入宮來，不奉上熱茶果子好生招待，怎又要趕我們去御花園吹冷風？幾枝梅花罷了，又有什麼好瞧？”
她聲音有些大，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阿圓站了出來。
“趙三小姐如此，是覺得我們殿下怠慢麼？”她笑了笑，圓圓臉上，態度仍是和煦且恭敬的：“三小姐且放心，娘娘既請了各位前來，自不會叫各位受凍便是了。御花園裏茶水暖爐皆齊備着，定不會叫任何人受了寒氣。”
唯獨一雙眼裏，方射出三分冷意。
季笙下意識地朝永安王妃掃一眼。
永安王妃還未說話，反是季芸郡主率先同季笙季笙科普：“這是趙貴嬪家中小妹，因她長姐得寵，她也跟着被父兄慣壞了……”
趙貴嬪？
得寵？
不是說，帝后二人一向親密無間，陛下身邊除皇后外，便再無親近的后妃麼？
這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貴嬪？
像是看出了季笙的疑惑，季芸便同她解釋：“大凡做皇帝的，哪裏真有守着一個婦人過日子的？趙貴嬪父兄皆在軍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陛下縱不看其他，便只論趙貴嬪父兄的地位，也會對這位貴嬪娘娘和顏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