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郡主今天也想做鹹魚 >第二百三十六章
    季笙對這雙藏在角落裏的陰暗毫無所覺。



    被無數人有意無意地注視着,心下緊張之餘,額上便見了隱約的汗,晶瑩地掛在臉上,仿如露珠一般。



    上首,容後關懷的目光不時朝她望來,每一瞬,都叫季笙如坐鍼氈一般——實在惶恐。



    宴罷,各府夫人帶着女兒紛紛告辭,容後也不多留,只擡擡手,便放她們離去。



    唯到季笙時,她卻又出言挽留:“你善不入宮來,今日便多在此待一待,待晚些時候,我自會命人送你出宮。”



    又去看永安王妃:“你這女兒養得好,我見着十分喜歡,不若暫且將她留下來,也好叫我多與她親近些。”



    不知是有意無意,季笙始終覺得容後那聲“女兒”字音咬得有些重。



    但她身家性命都指着別人走,自然無權置噱,便只低眉順目地立着——永安王妃要她如何,她便如何。



    永安王妃聞言,果真便看了季笙一眼:“既是如此,阿笙你便多在宮裏待些時辰,母親也沒什麼與你吩咐的,你只管安心待着,殿下既看重你,定不會叫你受了委屈。”



    似提醒,更似某種警告般。



    季笙乖乖應了一聲。



    一道感興趣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從這對母女身上掃過,如平靜湖面忽起了風,蕩起微微的痕,但很快,便消失無蹤了。



    送了永安王妃出宮,季笙復又被拉着入了宸慶殿,她以爲容後果真要拉着自己說話,又不知說些什麼,一顆心便提得高高地。



    然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入了宸慶殿,容後卻只是吩咐宮人:“四姑娘今日累了,你們去將偏殿收拾出來。”



    又同季笙道:“今日你入宮,被那麼多雙眼巴巴地盯着,想來早在心裏繃緊了弦。”



    季笙便客氣道:“倒也沒有……”



    有些心虛。



    容後纔不在意她說了些什麼,只不錯眼地將季笙盯着,見她眼下果真有淡淡青影,心中一軟,又道:“在永安王府裏的日子,好過嗎?”



    還不待季笙迴應,她已自尋到了答案,搖了搖頭:“想來也不是那麼好過的。上有精明強幹的嫡母,你父親對你又漠不關心,旁邊還有姐妹虎視眈眈地,想來你的日子,定然是十分不好過的……”



    季笙笑得有些勉強:“娘娘多慮了。父親是一家之主,不會時時在府中,待阿笙略有忽略,其他姐妹倒也是一樣,便算不得厚此薄彼。”



    自然是算的——永安王待季蘭的態度,與待她時的冷漠,分明是天差地別的兩個極端。



    但,家醜怎可輕易外揚?



    季笙低頭,笑容有些淺:“母親待阿笙一向關懷,近些日子,也將阿笙的住所從雲舒院遷到碧紗櫥,能就近照顧阿笙,如今又是冬日,雪天路滑,倒省了阿笙請安時的來回奔波,母親待阿笙,的確……是極好的。”



    她擡起頭來,看向正怔怔聽她講話的容後。



    不知怎地,她說起這些話來,心中是有些隱約的心虛的。



    爲自己的撒謊不打草稿。



    但很快,她又重新挺起了胸膛,爲了印證自己所言非虛,甚至,還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重重嗯了一聲。



    她覺得,自己今日此番倒也算不得假話——畢竟,她的的確確是從雲舒院遷出了,住進了正院的碧紗櫥裏,每每請安時,路程也的確短了一大截——



    伺候起永安王妃來,自也“順便”得多。



    但這些話,她又怎能宣之於口?



    她便只老老實實地站着,滿臉坦然地立在那處,任由容後懷疑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地掃視一邊,仍立得板正。



    然,這些話,由她說來,十分坦然,唯容後聽在耳中,卻覺辛酸一陣賽過一陣——她本該有大好的人生,被所有人仰視着,尊敬着,有得天獨厚的寵愛,也有萬千無盡的資本。



    可她如今,只是一個小小庶女。



    縱是被她強拉着以一個嫡女的身份推到衆人前頭,也只能在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人面前保有一席之地——至於真正的士族大家,又怎會看得上這樣一個披着一層輕易便能被人扯下的皮?



    這一切,本不該由她來承受——



    稚子何辜!



    喉頭滾動着,氤氳着隱約的疼,一跳一跳地,眼淚幾要從裏頭合着無盡的辛酸滾出來,千言萬語如鯁在喉,但到了最後,容後卻什麼也沒說,只將所有翻涌的思緒全數壓了回去,最終,只化成了一句長長的嘆息。



    “我也是從那些日子苦過來的。你所經歷過的一切,我也曾歷過,但是阿笙,眼前的一切,都不過只是障目的黑暗,待再過些日子,你自會擁有一片坦蕩的且光明的前程。”



    是她所願,她也會義無反顧地替她去做——



    她轉過頭去,不欲叫季笙看出她翻涌的心緒,便只強壓着辛酸,“你奔波一日,早也累了,便先去偏殿好生休息一番,待時辰到了,我自會命人送你出宮。”



    容後特將自己留下,只是爲了叫她去偏殿睡覺?



    季笙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剛一擡頭,卻見容後身邊的女官阿圓對她搖了搖頭,又往前一望,使一個眼色,季笙下意識地便閉了口。



    乖乖順順地隨着宮人一道去了偏殿。



    換了個陌生的環境,宮宇空曠,周圍的人也無一是熟悉的,季笙本以爲自己定然會坐立難安,但卻不知是寧神香燒得足夠旺盛,或是終於不必再戰戰兢兢地隨時準備着服侍永安王妃,沾了帶着微馨的枕頭不過片刻,季笙便已沉沉睡去了。



    容後卻睡不着。



    她素來作息規律,往日這個時辰,她早已歇了午覺,但不知爲何,今日她卻始終躺不下去——或者,是因她的偏殿裏留了人的緣故。



    那個孩子,是她心心念念地,尋了十數載的啊……



    阿圓有些擔憂:“殿下,未來尚遠,殿下今日又何必如此着緊……”



    那庶女今日不過是此生第一回入宮,皇后卻像是什麼都顧不得地模樣,巴巴地便將人留在了寢宮了……



    太惹眼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