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笙搖了搖頭：“我沒事。”
遠遠地，有人將她看着，目光幽深。
那人身側，卻更有一道炙熱的目光，正將季笙死死盯着，在觸及到季笙額頭處的青紫時，眼中隱約閃過一絲疼惜。
然，這二人站得甚遠，那半寸關懷，便也十分幽遠，季笙立在宸慶殿門口，被小和尚圍着問東問西，自然不會注意到遠處還有人正悄無聲息地將她望着。
唯二人中的婦人在察覺到丈夫隱晦的目光時，心中苦澀一陣賽過一陣，更對季笙恨入骨髓，唯面上卻仍是以往穩重自持的模樣。
纖纖十指輕釦在丈夫臂彎，仿如菟絲花一般，緊緊將他依偎着。
“夫君，阿笙看着十分難過，咱們要不要上前寬慰一番……”
聲音如往日，卻比往日更多了三分對錶妹的疼惜關懷。
石鈞聽在耳中，只覺自己這房妻子娶得實在不錯，然他並不想就此將自己的心思暴露給季芸，便收回了目光，有力的大掌握了握季芸的手：“不過是個路人罷了，阿芸不必在意。”
他拉着季芸：“想來今日你我是見不到陛下了，不妨改日再來。”
季笙是被陛下請入宮的，尚且灰頭土臉地出來，更遑論他人？
季芸自然樂得丈夫不再關注季笙，便跟着笑了一聲，方纔隨着夫君的腳步一道往宮外走去。
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不知怎地，季芸走着走着，腦中便冒出這句話來。
路邊種有梅樹，深褐的枝幹上，是皚皚白雪，沉甸甸壓在樹上，顫巍巍地，幾要支撐不住。
季芸突然起了玩心，趁着石鈞沒注意，舉手將梅枝一勾，樹枝一彈，雪花被反彈的力道蕩起來，頓時紛紛揚揚地落了二人滿身。
石鈞猝不及防，再回過神來時，便見彼此身上都多了許多雪花，不由皺眉：“這樣冷的天，如此做什麼？”
季芸卻捂着嘴笑起來：“夫君，阿芸偶然閱過一首詩，旁的記不清了，唯獨裏頭兩闕尚記得清楚，”她擡起頭來，將石鈞望着，目光明亮且帶着眷戀：“兩處相思同淋雪，今生也算共白頭。”
她望着石鈞，嬌嬌軟軟地：“夫君，如今我們同淋雪，算不算共白首了？”
她拉着石鈞，眼巴巴地將他望着：“夫君，阿芸是真心想要與夫君白首到老的……夫君，阿芸出閣那日，嬤嬤與我上妝，便說過幾句吉祥話，阿芸那時雖然緊張，卻也記得真切，夫君，阿芸說與你聽啊。”
眷戀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將她望着，探着他的情緒。
石鈞被這樣的目光望着，縱是心中無愛，也不由微跳了一下。
“什麼？”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夫君，這樣的吉祥話兒，阿芸實在捨不得將它忘了……”
所以，你莫要負我，莫負。
石鈞便笑起來。
然，在這樣眼巴巴的渴求的目光中，他卻並未迴應，只是伸手揉了揉季芸的頭髮：“又說孩子話。”
季芸便也跟着笑着低了頭，唯眼中好不容易纔升起來的一簇光卻又悄悄黯淡下去。
石鈞呵護妻子，捨不得叫她頂着滿身雪花走路，小心替她將身上的雪花拍了，方纔復又拖着季芸的手往宮門處去，兩個人慢騰騰地，也不知走了多久，方纔行到宮門。
雙駕的馬車正在宮門處等着。
見得石鈞夫婦前來，忙急急放了小凳，石鈞親攙着季芸入了馬車，正要跟着一道上去，卻突然聽得後頭傳來急急的呼聲。
“小公爺，小公爺……”
有人邊跑邊喊，上氣不接下氣地扯着嗓子急急朝二人奔來。
“何事？”
那小黃門好不容易纔跑到馬車前，甚至顧不上喘氣，忙急急地道：“四殿下說，有事情要與小公爺相商，還請小公爺去一趟。”
石鈞眉梢挑了挑：“四殿下？他與我平素並無交集，怎會突然尋我？”
“這……”那小黃門搖了搖頭，“這小的便不知道了。”
石鈞便有些猶豫：“既如此——”
他回望馬車，恰在這時，季芸掀開車簾，探出半個腦袋來：“既是四殿下有召，夫君只管去便是了。左右阿芸曉得回家的路，只盼夫君莫要忘了家中尚有父母妻子在等着夫君歸來便是。”
十分識大體的模樣。
石鈞便點了點頭：“那你路上小心些，別等我。”
季芸笑，重新坐回馬車裏，手放了簾子，馭夫輕拉繮繩，車轅啓動，朝宮門處緩緩駛去。
眼見着季芸的車駕消失在宮門處，劉曜方纔鬆一口氣，這才轉過來，從懷裏掏出一隻錦囊，避了衆人塞到小黃門手中：“今日多謝你。”
那錦囊輕飄飄的，裏頭似只裝了一張薄薄的紙，然在宮中待久的人都知道，最值錢的東西，往往不是金銀玉器，反是這樣薄如蟬翼的——銀票。
那小黃門便笑眯了眼，語氣熱絡：“小公爺說的哪裏話，爲公爺分憂，原就是奴才的分內之事。”
劉曜這才勾了勾嘴角，隨那小黃門一道往回走去。
季芸走得幾步，想了想，卻又吩咐人住了馬車：“四殿下與夫君並無交集，想來也不會有多少事，不妨在此稍候，等等夫君歸來。”
她乃上位者，自然無人膽敢置噱，衆人便齊齊應了一聲。
然，季芸這一等，卻直等到月上柳梢頭，仍未等到石鈞出來。
石鈞與那小黃門行了約莫大半個時辰，果真見到前頭一輛小油壁車緩緩地朝着自己的方向駛了過來。
他心中微微一動，立在路中：“車內之人，可是永安王府四姑娘？”
有外人在，他不欲泄露自己與季笙的關係。
車簾被掀起一角，一張肉嘟嘟的小臉露了出來：“石鈞？你來做什麼？”
語氣中多有不滿。
他身份尊貴，不必尊稱石鈞爲公爺——更何況，他對石鈞並無好感，自然不會對他有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