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爬山看日出很多都是在半山腰休息，等時間到了差不多再上來，東皁山沒這條件，謝識梧和陸閣就在山上找了個能擋風的地方支着帳篷聊天。
因爲夜晚太過漫長，中間兩人都睡了一會兒，但是睡沒睡得着就只有本人知道了。
在破曉來臨之前，兩人默契地坐了起來，陸閣重新煮了一鍋湯，香味源源不斷地從鍋中飄出，又在山間消散。
謝識梧把保溫杯捧在嘴邊，臉藏在升騰的霧氣之後，顯得有些不真實。
天邊終於破曉，光如同一層淺色的紗迅速籠罩整片大地，朝陽美好又神祕，鄰近的雲也開始有了顏色，一隻看不出品種的鳥從腳下林間飛起，在視線間留下一道殘影，它於最後消失的的那刻，用叫聲劃破了長久的寂靜。
世界醒了。
謝識梧胸中那口氣終於舒了出來，整晚的疲憊一掃而光，大自然果真有她的魅力，只是一個日出，彷彿真的可以把所有煩惱憂愁隨着黑夜一併拋在遙遠的地球背面，給予人無盡的希望。
陸閣輕聲道：“很美。”
謝識梧點點頭，掏出手機想拍兩張照片帶回去給戚究看，又覺得景象經過器械記錄之後多少有些失真，心中遺憾，他將手機收回兜裏，卻看見了旁邊陸閣的鏡頭。
陸閣歉疚地笑笑，將手機遞給他：“抱歉，你剛剛的樣子……一時間沒有忍住，你刪了吧。”
他接過來一看，從專業的角度說了句“構圖不錯”，又不甚在意的還給了陸閣。
日出的時間其實很短，等太陽完全躍出來後，謝識梧有點意猶未盡，只是來回跑這一趟山上山下的折騰有點費事，美則美矣，短期內他不太想來第二次了。
他心中的情懷逐漸收攏，本就沒放下過的防備更是重新清明瞭起來。
陸閣在一旁問到：“有沒有覺得心情舒暢？”
“很舒暢，好像什麼事都不算事了。”
“那就好…我本來還有些怕你不喜歡。”
謝識梧不解地看了過去，陸閣將眼鏡摘下來擦了擦，又重新戴回去。
“上次在醫院我看過你的報告單……識梧，人生的路很長，每個人都會在當下遇到難處。如果你願意說，我就願意聽，如果你不想說，就叫上我，我陪你來看日出，好不好？
“爬山和好風景，是宣泄，也是療養。”
謝識梧有些愣憧，不知是日光的顏色，還是被風吹的，雙頰有些泛紅，他垂下眼，露出了日出後的第一個笑容。
“陸閣，謝謝你。”
陸閣伸手將他的領子攏了攏，以防他凍着。
“識梧，你沒必要對我道謝，永遠沒必要。”
謝識梧沒有再接話，陸閣也沒有。
成年人之間有些事不必說的太清楚，都是聰明人，明白一些事點到爲止纔有最好的效果。
當初陽的餘韻開始消散，謝識梧準備收拾東西下山，陸閣也沒閒着，兩人不一會兒就收拾了個七七八八。
當帳篷被重新疊回便攜的樣子時，陸閣的動作慢了下來，臉上也寫上了“心事重重”四個大字：“識梧，你知道‘飛蛾撲火’嗎？”
謝識梧也停下了手中的事：“你是說成語還是現象？”
陸閣有些自嘲的笑了。
“我以前只知道飛蛾撲火是一種生物本能，可直到我在寒冷的黑夜中行走太久，終於窺見到一點天光之後，我才真切體會到，什麼叫做本能。”
謝識梧已經猜到陸閣接下來會有什麼表演了，儘管覺得無趣，卻還是非常配合的沉默着。
“我不知道接下來這些話說出來後，你會怎麼看我，但我還是想告訴你。”
陸閣彷彿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在一次深呼吸之後，重新與謝識梧對視，神情認真而莊重。
“識梧，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冷風在山間刮過，這地方除了他們兩個外再沒有其他人，甚至肉眼見不到什麼活物，叫醒東皁山的那聲鳥鳴也沒有再響起第二次，彷彿是分割真與假的報幕。
陸閣語不驚人死不休，謝識梧心中一顫，幾乎是每個毛孔都在報警。
陸閣這是什麼意思？爲什麼會突然暴露？
緊接着他意識到自己不能表現的太過異常，如果他不知道陸閣是任務者，那麼面對陸閣的這句話，他該說什麼？
謝識梧維持着良好的修養，臉上沒有對陸閣智商的歧視，也沒有對物種的歧視，試探着問到。
“那你是……外星人？”
陸閣顯然被這回答噎了一下，不禁失笑。
“如果非要這麼說，好像也沒什麼問題。我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謝識梧爲了表示尊重，作認真聽講狀，沒有半分不信或者看傻子的神情。
可能因爲接下來的話會很長，陸閣乾脆找地方坐了下來。
“在你所處的世界之外，還存在着無數個世界。爲了維各個世界的正常運轉，出現了‘主系統’。主系統有很多個，它們無法直接插手世界的事情，於是就有了我這種人，也就是，任務者。
“任務者的任務有很多類，我……我是……不能見光的那一類。
“主系統需要能源維持運轉，其實任務者正常做任務可以提供，但是有的主系統貪得無厭，會直接瞄上世界的能量源。
“能量源是什麼呢……這個說起來比較複雜，有的人覺得它沒有意識，只是一團能量，於是叫它能量源，有的人認爲它有意識，是世界的規則和秩序，並且會自行改變，所以叫它，世界意識。”
陸閣攤手，儒雅的笑容裏滿是疲憊，他摘掉眼鏡拿在手上，和往常一樣擦了擦，卻像是沒什麼力氣了，沒有再戴上去。
“是不是聽起來很像小說，下面要講的……就是和你有的關的了。”
謝識梧本就保持着警惕，聽陸閣這麼說精神更是一震。
“好幾年前，主系統往你所在的這個世界派了五個任務者，那時候，世界的能量源還在……戚究手上。
“第一位任務者和戚究搶奪能量源的時候，因爲不小心觸發了能量源，產生了巨大的磁場，第一位任務者在那場意外中消亡，而戚究……也該消亡。但是我的系統爲了方便我完成任務，在那一瞬間從混亂的磁場中撈出了戚究的……一部分。
“那是一段很長的，有關你的記憶。”
面對陸閣的坦白，謝識梧幾乎要不知道該做出怎樣反應。
他很想上去揍陸閣一頓。
陸閣惺惺作態給誰看？是在幹什麼？懺悔嗎？
任務者們毀了多少人賴以生存的家園，世界毀滅不只是流離失所，還有無數個家庭的血與淚，那不是一個概念，那都是活生生的人！
現在還以強搶的方式奪走了他的戚究，讓他們變成現如今的模樣，甚至還要圖謀他們世界的能量源！
陸閣短短几段話之內，藏了多少的罪孽。
可他不能動手，更不能失態。
他還需要更多的信息。
謝識梧在口袋裏的那隻手握得死緊，青筋血管在黑暗裏暴起，又被極力的控制着。
陸閣臉上肌肉動了動，痛苦和快樂混雜在一起，以至於有些扭曲。
“那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我的視角都是戚究的視角。我能看到你們是如何相識，如何相處，如何相愛。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戚究對你感情程度的變化，是怎麼一點點從在意，到不可替代。
“這段記憶影響着我，讓我不可避免的對你產生了好奇。後來我的系統探查到，能量源重新開始復甦，而它的持有者，變成了你。
“我爲了完成任務，不得不來接近你。
“可見到你之後我才發現，這些年裏，戚究的記憶與我本身的記憶盤根錯節般繞在了一起，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我。我遇見你的感覺，就好像剛剛的那場日出，長夜已盡，萬物初醒。和你相處的每一秒，都讓我上癮。
“我不是什麼好人，我做過許多壞事。可你讓我知道，這世上，原來真的是有光的。
“或許你會覺得很突兀，但是對我來說，我接收了戚究的記憶，同樣也接收了戚究的感情，從而對你也產生了不該有的情意。
“我不否認，我對你的情意與戚究密不可分，但是正因爲如此……識梧……曾經的戚究有多愛你，我就有多愛你。”
謝識梧愣愣地坐在那裏，陸閣的話對他來說好像太過玄妙與遙遠，以至於沒什麼真實感，他張張嘴，半天才結結巴巴磕出幾個字。
“挺……挺像小說的。但是陸閣，你不能拿戚究來開玩笑……就算這是真的，你爲什麼突然對我說這些？”
陸閣起身在謝識梧面前半蹲下，無比的珍重與憐惜。
“因爲你不開心。
“我一直在想，你爲什麼能因爲情緒到那種程度，直到我想到了邊聞思。
“當初戚究消散時分成了三部分，身體，聲音，和對你的記憶。邊聞思出現的太過高調，我很快注意到了他，自然猜得到後來他被你當成戚究養了起來。
“可他畢竟不是戚究，沒有你愛的模樣。你們會出現問題，我也猜得到。
“作爲任務者，我的使命就是奪取這個世界的能量源，但是和你相處的越久，我就越難受，我分不清我對你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是因爲戚究，又有多少是因爲我本身。
“我只知道我捨不得你難過。
“你馬上就要回到邊聞思身邊，會爲了那個假貨失眠，消瘦，黯然神傷。
“識梧，我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