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戶人家的男主人,通常會有兩個書房,一個外書房,一個內書房。
外書房在外院,有重要的會客功能,不同於在廳堂招待客人,通常是有事情需要長時間的商議、討論,便會在外書房進行。這裏還會存放一些書信、文檔,有專門的書童、小廝管理着。
有些高官顯爵的家中,外書房可能有機密信息,甚至不允許家中女眷踏入。
內書房在內院,則是另外一種氛圍。當然它也可以待客,但有資格進入的,或者是什麼心腹人物,或者有什麼親緣關係。
內書房更主要的是,它是完全屬於男主人的私人領域。
當一個府邸的男主人,既有妻又有妾的時候,其實無論妻子的上房,還是妾室的居處,都不屬於男主人。
上房其實是女主人的地盤。
一個府邸裏真正屬於男主人自己的私密空間,便是內書房。
男主人可以在這裏讀書歇息,修心養性,還可以紅袖添香。
若這一晚不想去任何一個女人那裏,就可以歇在書房。
陸正正煩惱地摸着新收房的俏丫頭的柔荑時,小丫頭稟報:“公子來了。”
俏丫頭忙從陸正腿上起來,整整衣服往外退。和進來的陸睿打了個照面,偷眼看去,那公子該是一日一夜未睡了,面上有倦容,但依然不影響俊美的容顏,甚至讓人生出一種憐惜感。
丫頭才二八年華,被老夫人送來江州,本來是爲了伺候公子來的,現在卻成了老爺的人。
丫頭咬着嘴脣,爲公子讓路,可恨那讓人憐惜的公子,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走了進去。
讓人好生失落。
“父親,蕙娘生了!您做祖父了!”陸睿疲倦中又精神抖擻,精神有些亢奮地說。
陸正已經知道。他煩惱便是煩惱這件事。盼了這麼久,卻盼來一個女孩。
陸正心裏真的是非常失望。他“哦”了一聲,顯然沒有什麼高興的情緒,甚至還說:“叫你媳婦好好養身體,你們還年輕,努努力,明年再抱一個。”
他話中的意思太明顯,像涼涼的細雨斜斜撲面,澆滅了陸睿剛剛纔體會到的初爲人父的喜悅。
作爲這個家裏第三代單傳,從小被人圍繞着簇擁着長大的獨子,陸睿也是有些獨子的脾氣的。特別是這是他人生的喜悅時刻,沒人願意被人澆冷水。
陸睿笑意消失,有些生氣地道:“父親不替兒子高興嗎?我也當了父親呢。”
屋中沒有旁的人,親父子,純家事,他也就不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那套了,直白地表達了他的不滿。
陸正瞅着兒子不高興了,唉了一聲,道:“高興,高興呢。”
陸睿也能明白他的失望。三代單傳了,溫蕙生了女兒,要說陸睿不失望,那是假話。他自己肯定也是有些微微的失望的,但更多的還是初爲人父的歡喜。
他揣起手來,道:“那父親給孩子賜個名字吧。”
陸正老大不開心,糊弄:“你頭一回做父親,你來取吧。”
一擡眼,陸睿不說話,冷着臉看他。怎麼都是親生的獨兒子,陸正忙道:“好好好,我來取,我來取。”
說着鋪了紙,又揭開了硯盒。硯池裏還有剛纔俏丫頭紅袖添香給磨的墨汁。
陸正蘸了蘸墨,還沒落筆,陸睿道:“父親走心些。”
陸正:“……”
陸正便寫了一個字,孰料陸睿不滿意:“這個不好。”
陸正只好揉了,想了想,又寫了一個。陸睿偏道:“諧音不好聽。”
陸正氣得想扔筆。
陸睿道:“父親覺得,璵璠,是璵好還是璠好?”
陸正纔回過味來,氣笑:“你自己都想好了,來折騰我?”
陸睿挑眉:“我的女兒,當然得祖父親自賜名,才金貴。”
“……”陸正惱火,“哪個都不好,太剛太硬了。不如我剛纔起的蓁和淑。”
璵璠,璵與璠都是美玉,且是君子佩戴的美玉。聽起來,不如蓁、淑柔美,更像男子。
但陸睿喜歡。他對陸正說的充耳不聞,只自己叩着書案喃喃:“陸璵?陸璠?璵璵?璠璠?璵娘?璠娘?璵兒?璠兒?”
他最終作出取捨:“還是璠吧。陸璠。璠璠。”
他對自己取出來的名字十分滿意,道:“就璠了!父親快寫下來,我趕緊去告訴娘子和母親。”
陸正惱火道:“一點都不好聽,像個小子的名字,哪像個丫頭。”
“好聽得很。”陸睿道,“快寫吧,我困死了,走路腿都沒勁。”
那眼睛下面青黑,的確是疲倦的模樣。
陸正更惱火:“那還不趕緊去歇息。”
陸正噎住,到底心疼兒子,捏着鼻子寫了這個“璠”字。
陸睿捏着紙將字吹乾,道:“我知道是個女孩,父親失望。可我都還未及冠,將來再生便是了。父親別這麼着急,讓人看着不免笑話。咱們家可不是那種薄待女兒的人家。”
又道了句:“我替蕙娘和璠璠謝謝父親賜名了。”
說完,卷着紙走了。
“璠璠,璠璠。”陸正呢喃,一甩袖子,“……真煩。”
陸正深覺得兒子還是太年輕,就如他曾經那樣天真。
他剛纔煩惱得抱丫頭,便是因爲聽了兒媳產下一女的消息。他實在是對這個兒媳抱着很大的期望,希望她能和他後院裏那些不下蛋的母雞不一樣。
誰知……
唉,多少還是強些的。至少兒媳圓房半年就有身子了,的確比那些女人強多了。
只陸正心底深處實在有一份不安。
他這一輩子,除了陸夫人,再沒有其他的女人懷過他的孩子。他明明都那麼努力地耕耘了。
這個事不敢深想……不,根本就不該想。
十月懷胎,生兒育女都是女人的事。男子將精血給了她們,懷不懷得上,生得是男是女,都是女人的問題。
對。
他一甩袖子,負着手,去找新納的俏丫鬟去了。
他將餘杭來的新丫鬟收了房,連個通房的名分都沒給,只讓她拿個一等丫頭的份例。
他現在年紀大了,愈發地愛惜名聲。如今對外稱只有兩個妾,十分有一份清心寡慾的好名聲。
至於丫頭們,若不能爲他延續子嗣,便提了通房提了妾,又有什麼意義。以後就這樣,誰懷上了孩子,再給誰名分!
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喚人拿來了斗篷穿上,往陸夫人那裏去了。
陸睿再回到自己院子裏,產房已經收拾乾淨,只還在除晦。待她們都弄完了,又讓他跨了火盆,陸睿才終於見到了爲他生下了女兒的妻子。
她睡得很沉。額發全都溼了,顯然是開始出虛汗了。臉頰又紅潤潤的,顏色特別飽滿。可能跟房中太熱有關係。
她冬季生產,冬季做月子,大家唯恐她受了涼氣,把屋中燒得很熱。
陸睿拿帕子輕輕擦了擦她額頭、頸間的虛汗,又握住了她的手。她毫無反應。
從前夜裏陸睿興起弄她,她就是再困也會嘟囔幾聲,囈語特別好聽。此時此刻,顯然是累得深了,才能睡得這麼熟。
陸睿的心裏,柔軟得像雲朵,像溫水。
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在心間盪漾。
從前他是喜歡她的。現在當然也是喜歡她的。可這喜歡與喜歡不一樣。
從前他喜歡她美貌,喜歡她靈動頑皮,雖天真嬌憨卻又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敢說的勇氣。當然他也喜歡她身體柔軟,嬌媚銷魂。
但現在,陸睿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才擦乾的額頭,又密密滲出一層虛汗,只覺得……溫蕙似竟已經成爲了他身體和生命的一部分了。
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孩子,自此連血脈都是相連的,再也不分彼此了。
這真好。
陸睿俯下身去,親了親溫蕙的臉頰。
微微一笑,將那張由孩子祖父“親自”賜名的紙放在了她的枕畔。
又掩着嘴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捶捶繃了一天的肩膀,終於回房休息去了。
陸睿休息了,陸夫人還沒能休息。因陸正這老貨不知怎地忽然又跑來了上房。陸夫人只能耐着性子應付他。
陸正跟她抱怨陸睿:“心眼子朝親爹身上使。”
陸夫人問:“到底取得是哪個字?”
陸正沒好氣地道:“璠,璵璠之璠,你聽聽……”
陸夫人眼睛一亮:“這名字好聽!”
陸正:“……”
陸正頗覺得孤獨,因今晚滿腹牢騷憋得難受,纔來吐槽,哪知道陸夫人今日不似往日,竟不肯捧個哏。
他十分悻悻,覺得兒子那副德行,其實都是妻子慣出來的。
陸夫人今天要累死了,雖明知陸正是因爲得了孫女不開心,又被陸睿給噎了一回,跑來她這裏找認同感的。但她今天升級當了祖母后,便看陸正十分不順眼。
當下掩口打個呵欠,十分疲憊的樣子對陸正說:“我今天實在累了,沒力氣伺候老爺了,老爺看看今天歇在哪裏?”
陸正發牢騷沒發痛快,十分不高興,但今天興致不高,也懶得折騰了,悻悻道:“就在你這裏歇了,我也累了,睡覺。”
陸夫人:“……”
真煩。